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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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觉来

   发布日期:2010年01月17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2006年8月6日 晴】
      今天,怎么会住进医院的,不知道。
      为什么要我住院,不知道。
      来了很多人,他们在我面前不断晃动,说是我的什么人。其中,有说是我孙子的,有说是我儿媳妇的,有说是我太太的,有说是我单位领导的,有说是我儿子的,要我一个个辨认他们。千篇一律,问的问题无非就是“你认得我是谁吗?”“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真奇怪,完全跟我没有关系的人,没有一个我认识人的,偏要我认他们做兄弟、做孙子、做同事、做儿媳妇、做朋友、做太太、做七姑、做女儿、做八姨、做儿子,做什么人的都有,做什么关系的都有。
      都要我认。
      有的人居然还流起泪来。
      我一个都不认识,怎么能随随便便认谁谁谁是我的太太,谁谁谁是我的女儿,谁谁谁是我兄弟!
      认了就有责任,我能承担得起这么多责任吗!
      这社会,不知道有多少的骗子。骗子以为病人看病带了钱的,所以就会来认这个认那个的。
      我没带钱。
      我又没病。
      我怎么就住院了?
      我是被谁骗到医院来的。
      很好,我很舒服。
      我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很好。很糟糕,里面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的文件夹,什么人搞了那么多的东西进来,文本文件的,照片的,表格的,乱七八糟,污七抹糟的,太糟糕了。
      我已经把它们全部给删了。
      任何侵占私人财物的,都是违反了物权法的。这是不许可的。绝对不许可的。坚决不许可的。我傍晚拿电脑里面这些物证给医生看,我要告,谁这样无视法律,侵害我的利益,把我的私人电脑拿去装那么多污七抹糟的乱七八糟东西。
      医生护士他们竟然联合起来,倒打一耙,说里面都是我自己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我实在生气,这些人啊,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欺负我一个老头子啊!
      删了,全部被我删了。删得干干净净,很干净,很清爽,很舒服。
      这白色的被子也很干净,很舒服。
      我去睡觉了。

【2006年8月21日 雷阵雨】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10点。
      起先,从8点半到9点半,我就一直被几个医生轮番折腾。
      刚才,他们在我的病床前,让我一次又一次配合他们,要对我的病症做出确切的诊断。
      他们在我究竟患的“失忆症”属中度,还是重度的,争论不休。其中有位医生还提出我这样子应该归到“解离性失忆症”。
      我觉得好笑得很。我不能不当着他们的面。背出以下一大段我的专业所知:“失忆症,是一种记忆混乱的疾病。原因有两类。一类是器官性原因,包括大脑因创伤、疾病而遭到损害,或者使用某些诸如镇静类药物而造成。另一类是功能性的原因,由心理因素导致,例如生活压力、学业压力、心情紧张和心理防卫机制,还有就是老人痴呆……”
      他们一个个好象是我的学生。
      我不得不继续我所谓的课堂教学:“解离症,对中国人来说,或许是较为陌生的精神疾病之一。解离症,发生率也较其它疾病来的低,国外的流行病学率大约是万分之一。解离症包括Dissociative Amnesia,就是‘解离性失忆症’和Dissociative Fugue,也就是‘解离性迷游症’,还有多重人格违常,以及自我感消失症等等。”
      他们没有一个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
      我只得把这些本来是医院的医生就必须懂得的讲给他们听:“解离性失忆症在临床经验中,是最常见的解离症。何以有内在机理的变化,迄今尚无定论,认为心理因素诱发此病,是普遍的看法。看法认为,患者可能先存在有基因问题,又有生活创伤造成内在的心理缺陷,然后在突遇生活某大突发事件压力时,自我因应无法成熟对应,从而产生解离现象。”
      我觉得他们对我很陌生,已经半个月了,彼此很熟悉的,却一个个表现出初次见面的打量神态,很不应该呀!
      我继续说完:“解离症的症状有五种:一,identify confusion,自我认同混乱。二,identify alteration,自我认同改变。三,derealization,失现实感。四,depersonalization,失自我感,也就是将自己看成‘他人’,也就是‘我’不再是我了。五,最后一种,amnesia,失忆,就是你们现在争论我的失去记忆。”
      我看到他们相互看了看。
      什么意思!鬼才知道。
      我不能遗漏掉治疗,这是我们讲疾病的最终目的:“在治疗方面通常是以心理治疗为主,包括找出并适当处理压力源、适度的倾听、催眠治疗,或者以药物辅助式的会谈、鼓励病人尽可能回忆,达到去克服症状的疗效。”
      他们听完我的这一大篇演讲后,一个个面带笑容,走了。
      我看到我床头的小标牌换了新的,“疾病”一栏从原先写的“失忆”改填成了“(待查)”。

【2006年12月31日 阴,有小雨】
      四个月来,所有先前要我辨认的人们,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逐渐地不再来了,以至后来的三个月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来。他们当然知道我是有医疗社保的。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来呢?
      为什么我要求离开医院,病房这带有卫生间的单人房,门总是被反锁着呢?
      我不是精神病患者。
      我只是那一天,内心感觉“轰”地被一颗手雷炸开过,接下来,就是我在睡觉,白色的被子也很干净,很清爽,很舒服。
      我拒绝服任何的药物,否则,我不堪救药。
      我的专业是病态心理学。
      我的意识只是一时间的失去记忆。
      当我回忆得起那些往事,能够在大脑里清晰辨识那些来了又去的人们,意识到不但没有人欺骗过我,相反,所有的都是真实的,之后,我不得不离开干净,离开清爽,离开舒服。
      门开了。
      我独自走出了医院。
      家,在哪里?

                       2010-01-15  短篇小说
      黎明前在被窝里构思,最初题目是“幸福原来可以这么简单”,中途变为“中断的意识继续地流”,午后写成,夜里修改,以现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