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应该是1961年的春节前后，我已经读完高一上学期，从武昌回南平家过寒假和过年的，独自上街后回来吃午饭。我的父亲还没下班，我的母亲边摆放碗筷，边说：“你今天在路上看见依妈也没叫一声。”
      “我没看见你啊。你在哪里看见我啦？”
      “在市医院山脚口口那里。你对面面走过来。”我的母亲本来就少有言笑，说这话时，我能感觉到对我的失望。
      我是真的没看到我的母亲。否则，我怎么可能不叫一声：“依妈！”呢。
      我的母亲那时的神情，随着我年纪增大，愈发地让我不安。
      不知是不是打从那以后，我就特别留神跟熟人打招呼，不想无意中给人忽视的阴影。
      但，有的人是老熟悉的，同单位的，当官的，有钱的，发迹的，我远远地一看到，就尽可能回避着走，既无怨仇，也没不是，就凭觉得的不见或少见为好，行同陌路。
      同样，别人不也有可能躲着我的？
      中学时，《物理》讲动、静的相对关系。联系到路人之行进，还真是。
      一静一动，迎面知之，渐行渐近，彼此相知，至渐行渐远，终有一人作望另一人项背观。
      二者皆动，本不在同处，迎面知之，渐行渐近，彼此相知，至渐行渐远，再回首，踪影不见。这是一种。另一种，本在同处，知之为知之，知之为不知，不知为不知，渐行渐远，再回首，已各行其事，皆不见。
      这人生所遇路人，不计其数。真能同行于一事一时的多，同半世者就少了许多。父母前世。子孙后世。夫妻半世的，又有如我楼下今早大肆吵架的，入了“维持会”的，同床异梦的，劳燕分飞的，梅接于桃的，真同行的也就一般如是观。
      倒是不怎么深交的朋友，真能有半世路人的。
      我最近细细想来，明白了这类朋友何以能够经久的道理。
      这类说是“朋友”的，其实本都是人生际遇，无非志、趣、气、味的相投，若有似无的了解，客气于礼貌，交道在一时一处，走、分、合、离，皆是平常，相握、挥别，再会，又来。是故，只是涉水淡浅而已，免去了许多摩擦。
      至于那些苟合、伙伴、情人、结盟等等的“朋友”，多有经济的往来，食色性事，权钱交易，图利用的联系，也就有路上所见搭肩勾背的类似。这些朋友其他的都好说对应，就是情人不知算是路人的哪种？走呀走的遇见了，走呀走的分手了，路在人在的偏偏又视而不见的，我还真琢磨不透个中的爱恨呢。
      我说这话，还真有其事的。上个星期日，路遇一旧女同事，正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又见一旧男同事走近，见他似有意避我，我则故意叫其名招呼他过来，他不得不半笑不笑地近前，与我问候了些话，借口有急事就要走。我却出来一句：“你俩过去不是在一个班组的吗！怎么连句话也没说的？”
      今天下午，几个老同事来坐，我提起前事。在座的他们神秘兮兮的，个个笑而不答。
      唉，人啦！
      我的母亲见我这作儿子的路遇而无礼，感伤是为情。
      这不对应的一对男女路遇而无礼，回避也是为情。
      此情彼情不同情，缘来缘去半世无。唉，又是寒干暑燥，学年终结，何来学科有讲人生的过节几多，回首这半世一生的路，最是难为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