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篇的文题，当然是因为所看的所在，和所看的相关，很自然地思想卞之琳那诗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脱胎而来。这是事后的事。事前并无意于此。事中也不曾联系到它。
      在广州，逢周五的下午，行街停立处几成固定是在购书中心。浏览一番大社科的几十个书架，注重前列的新书，拿下要买的或空着两手，需时多不过一小时足矣。但我一般会在书架之间徘徊，停步，逗留，看看其间看书的人们，若觉得某人查书、翻阅、看书的样子是我兴趣的，那我或走近，或原地静静地看他或她。
      昨天下午，我先是在距离十步之地观看，后是近前去看看，再后来又退后六七步注目，最后干脆走到那人跟前，俯身看其所看的书究了个竟。期间大约四十分钟。
      一开始，我是被这人的姿势所吸引。
      在一架工具类辞书旁，那人一直是半蹲半跪在一半米高的矮书滩前，双足的后跟都离了地，全靠前脚掌姿势，在我看着的整个过程里，始终如一。
      后来，我感兴趣的是那人双手捧住一本打开中间页，看那书的认真，逐行逐句逐字到不翻另页。那是架上最厚最大最重的书。看架上空缺处左右的书名，以我的认识，它是大16开豪华精装本《辞海》，书价2580元。
      我在教学《商业心理学》时讲过，当柜台营业员，一分钟内若能判准来者顾客的文化修养、性格特点、经济实力、购买欲的，属于内行；在理发店干三年，必然无师自通会“看相”。人生乐趣有一方面在于猜得准人，看得懂人。
      在书店看看书的人，知其兴趣，知其所需，应当更容易些。
      我没能看懂那看《辞海》的人。
      那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上衣黑色便装，下身深蓝色牛仔裤，蒙点薄脏。在星期五的下午四点，有这样的长时间看书，要么没有工作，要么休息时间。
      从上衣左边口袋张开的地方，可以看到内侧有一折叠起的白纸，一支红色水笔。应该是随时准备抄记什么用的。他这样认真地看书，应该是带有明确目的来的。红色水笔不是人们常用的，即使老师批改学生作业一般也不用水笔。
      他没留长指甲，指甲缝有一丁点不故意完全看不出来的机械油污的职业残迹。所以，他的职业应该和工事有关。
      同样是这口袋，底下有小卷的不带硬卷心的卫生纸。有两种可能，一他大解必须在公共厕所，二或许他有鼻炎之类用纸量大的所需。
      他的头发一般人的长短，上面有几点头皮屑。俯身看他所看的词条时，能闻到隔日不曾洗澡的体味。因此，推测他手头拮据，住所条件不好，没有女朋友或现在不在一起。
      他之所以只看一页，可见那一页是他来的目的所在。
      在他拿出笔，打开一半折叠的白纸，抄写几行后，我近前俯身，瞥见那是一页以“自”字打头的词汇。我的视力能够看清楚的有“自动”什么的好几个字的词条。轻轻地，我问：“这些，网上一查就能有的。为什么不去网上查？”
      他侧抬头看我：“没有。我查过。就是有，也不具法律效力。”
      那是一张清秀、带着点腼腆的脸，眼神蒙着无言的忧郁。
      “哦，这样。”我轻轻地离开他。
      他应该是为了官司而在寻找依据。为了什么事？为了自己，或者为谁？
      写到这里，桥上看风景楼上看你的那诗情画意不是索然，而是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