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补旧翻新
| 发布日期:2009年01月10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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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现在还一直不嫌弃穿著破内衣裤。不因为没有足够的衣物,相反,我有许多多余的全新的四季内外服装。之所以有这样的生活习惯,应该感谢幼年、童年、少年时期,我的母亲勤俭持家之作为对我精神的潜移默化。
我的母亲说过,“宁穿补,不穿破。”几乎管教住我平生遵守着装必须的整齐。
被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带着去看戏的我,偶尔听说“宁穿破,不穿错”那一句,很让我看见戏服不止予以伶人纪律,也让我懂得穿着还与人品相关。
我之生涯虽也有屡屡漂移,但我的确不曾见过我的母亲为我“临行密密缝”的。这实在是因为我的母亲在平日里已经有过许多的缝补。
应该说,我的父亲月薪收入是足够日常家用的。然而,一家在南平时的三口,衣服的添置平日里是不曾有的。每年能买二三双新袜,几年、甚至十几年才买双新皮鞋,是我的母亲为我的父亲和自己精打细算过后才有的事。
对于成长中的我,我的母亲有三种安排,一是买,包括袜子、鞋;一是到裁缝店去量体裁衣,有过的是我入少先队前的白衬衫和蓝工装裤;一就是将我的父亲不能再穿的,拿到裁缝店去改翻成新,包括衣、裤、大衣。
我的母亲会给每一双新买的袜子,用布块细心地缝上底。
时常听得我的父亲很和气地叮嘱我的母亲:“三嫂,我的那件内衣,你闲时给补一补啊。”
我的母亲一日里难得闲,做饭、编水果竹篓卖、搞清洁卫生,还得上街买菜。上街前,脱去在家时旧的或打过补丁的外衣,换上干干净净的,即使半新旧的,也还带有平整折痕的衣线呢。
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也不是没有新衣的,只是很难得有。要买块布料,我的母亲总是自己算计着怎么样买最合适的尺寸,与邻居妇人商量过,又带着我的父亲,或自己去到裁缝店,由师傅确定了,才到布店小心翼翼的买下。新衣做好取回,我的父亲会有喜悦之色,迄今我还能记得。而我的母亲则会报出买布、买扣、制衣的价钱和总费用。那意思总使我的父亲高高兴兴地让我的母亲将那新衣放进箱子,到得有一天很有必要了,才拿出来。至于我的母亲自己的新衣衫,更是只为出席亲戚谁家的喜宴时,着的门面。
在我的记忆里,家里最隆重的一次置衣,是1957年的夏天。那年,我姐从北京体育学院毕业,刚分配到武汉大学任助教,暑假回南平探望三年不见的亲人。我的母亲带着我姐去了百货商店,剪了一块浅棕、深褐、象牙白相间,中等等大方格的什么料子布,又带着一道求了最好的裁缝师傅,按照我的母亲说的无领斜开襟的式样,制成一件当时人称“布拉吉”的连衣裙。我敢这样说,我的母亲一生最成功的中西合璧创意和给我姐最“放得开”的关怀,就是那一次的这一件。听我姐说,她后来一直不敢穿它,生怕成为小资思想的典型。
我的母亲对我,很认为男孩是不需打扮的,干净、整洁就可以。我除了一件从童年穿的绿毛线衣,到高中毕业时,它已在我的母亲加线添针重打过若干次后,成了草绿、深绿、赭土夹杂横条的之外,夏天的衣裤总是做一套穿四年——初年别起太长的衣袖、裤脚;次年刚好;后一年,虽然短了点,“谁叫你长那么快”;最后能加长边的加长了继续穿,穿在外更好,穿在内“当冬天的内衣吧”。
我从来不为穿着的旧、短、补有过任何的不快。
当然,我很为过年时,能穿一套新衣裤而内心期盼、默默等待、乐乐上身,高兴不已。即使,那是用我的父亲旧衣、补过的裤子,找师傅翻个面,重新剪裁、拼凑成的。
唉!那年代的斜纹咔叽布简直就为人们的补旧翻新而生产的。
记得,我的第一件的确良短袖白色衬衫,是向我三舅讨来的,他从广州回来探亲时穿在身上的。那是1978年夏天。得到后,珍藏起,次年为了拍照,才开始穿它。它一共陪了我十一年,直到我的三舅去世后,它也破得不成样了。
我童年时有一件改成的呢夹克,拉练老是卡,上中下随它意地随时卡。这时,我就得等到我的父亲下班回家,带我去到胜利街住房马路斜对门的裁缝铺去,请师傅帮助解开——我的父亲一向认为,凡事出问题找专业的解决,才不是自己乱来,免得越搞越糟。
我则不然,我认为不专业可以通过学习、创意,像我的母亲曾经的“布拉吉”,非专业的胜过专业的,即是一例。
1966年夏天,福州有卖空军的退伍降落伞拆成块的草绿色“布料”,极是便宜的。我买了一大块,找仓山中洲最盛名的“英格兰”洋服店,请裁缝制成新衣——事情前,师傅告诫了我面料的什么什么不合适——我却坚信自己的想象。料子二块五,工钱九元,三件真丝绸的短袖衬衫,何其合算。但我也还是没怎么穿。这次的原因不是舍不得,而是穿了很失败——不出汗时空气会从下摆往里鼓,把我忽悠得别人受我鼓惑;一出汗,所有的布都与我贴身,汗过的和没汗过的,人家觉得我是刚捞出水的海带。
一笑而过半生矣,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其心事情爱,还有裁缝店的木门板、师傅从不嫌贫的眼神,都还亲切着。
2009-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