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二奶”，老石是离婚的人，那女人还和自己的丈夫还有两个孩子一家生活，根本就“包”不了。说“情人”，老石大老粗，跟那女人一道走时，还拉开个一米五尺的，没那情调。
      按老石自己的话说，那女人是他的“相好”。
      我这人最不喜欢听、见这等人家的隐私。即使办公室、车间外时有传闻声声入耳，我也从不直面。
      现在不见不行，老石把那女人带到我的办公室来了，不听不行，老石问我可以不可以收她来当塑化工——厂里什么工都不缺，就缺塑化工。
      这分明是叫我表态。
      “这样的话，你们可以住在一起，一起来上班了？”我面向那女的问道。
      她从从容容地回答我，说：“我们是兄妹，哪有哥哥妹妹一起住的。他和我不一个方向的。”
      我看了看老石，他的鱼尾纹微微收了收。
      “哦。那你们是要在一个班组，还是可以分开？” 
      老石侧面向那女人讨了个好。
      那女人说：“那当然是同上一个班，互相有个帮助，反正一个班组计件的钱是打平分的嘛。”
      “老大，你就说句话——‘行’，还是‘不行’吧！” 老石鱼尾纹开花似地从眯眯笑的眼后角扇开。
      “老板和厂长他们怎么说？”
      “他们没说。老大你说行就行得嘛。”老石这人有时有小肚肚。
      我很爽快地决定：“那，明天晚上你们上夜班吧。”
      说过“谢谢”后，他们正要出办公室的门，恰好遇见比厂长更有实权的老板。老板说：“我们厂的工钱比别人的都高，知道了，就好好做工，我们不管你们别的事情。”
      他们应声走了。
      老板说的“别的事情”，当然指的就是他们的关系。“我们”，意思是厂方领导，其中当然包括我。“不管”的意思，应该是说，如果女人的丈夫追究起他们的关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听说，女人第二天准时来上夜班，她的丈夫和老石一起来的。
      听说，老石一脸的笑。
      听说，那女人的丈夫看起来像五十的人了，实际是和老石差不多，都还不到四十——“这也难怪那女人了”——车间里老石的老乡们，突然为老石不娶而且还占上风高兴了起来。
      听说，老石常去那女人的家。三个人一道吃饭喝酒，彼此心安理得。原来，老石打工的钱每个月都交给那女人“管”。那女人把老石的工钱交给她丈夫“管”。他丈夫把老石的工钱和自己的工钱一道给家里，供了孩子的上学，家人的生活，还有盖房。
      我试图以夫妻性事、贞操意识、道德价值、家庭和睦、经济解困的方面来将心比心，不得不承认，我的虚无不如他们的现实，我的感情不如他们的实在，我的“宁缺”不如他们的“都有”——即使那女人不是遇到老石，即使不是因为家境，她也要找另一个汉子，因为她有自己的性情。与其自己的女人东成西就，不如固定一个问得着北的，何况她还肯在家顾家。比起那些同室不同床的，同床常年隔被的，或包了二奶的，或一次性的，或坑蒙拐骗的，人家这夫与妻、哥跟妹、大舅同妹夫，毕竟相安无事了十年呢。
      也就是那天夜里，到零点，厂长和我一道下楼来察看。上班五个小时了，老石、那女人、另一个搭档，他们三人班组的双辊塑炼了四次批样，无一合格。那女人加压塑化的片张，竟然会焦粘在塑化机板上。
      车间里没有一个人懂得原因出在哪里。
      厂长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先停机回去吧。
      我笑说老石他们两个是天意不允，害得另一个搭档当了电灯泡。
      本来我说“天意不允”是半开玩笑的，哪知第二天上午，老石来办公室，抬起包扎着白纱布的右手中指让我们看，说他倒了八辈子霉，昨夜回去路上从自行车上摔了一交，中指脱臼了。现在虽然复了位，医生说短得有一个星期不能用力，长要十天……
      “那她没事吧？”我问。
      “她没事。”
      “那你请假，她也不来了吧？”
      “她来做什么！”
      这样想来，老石说的“相好”，不是再贴切不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