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我有见过陈胜吴广揭竿而起的阵势,但我应该的确差不多见过陈胜跟吴广马上打起来的那场面。作为那个声势浩大场面的亲历者,极端重要的参与者和英雄式的关键性的唯一的领导者,我觉得时至今日再不记述一笔我们的中国的农民的共性的势不可挡势可顺,一定会可惜不已。
这个件事发生在文化大革命时,我被下放到南平大凤公社期间,这点是肯定的。具体的年月日,不记得了。大概是1970年春夏之交的某一天。
龙湾大队。南平与建瓯行政交界的最边缘的一个村子。背靠住山,在座于山,面对着山,左揪起山,右搂来山。山山山林,杉木毛竹。近是绿绿,中是绿绿,远是绿绿。一道清粼粼的龙脉之溪水,浅浅深深地从建瓯那侧最边的人民公社悠悠地淌着来。
很和平的很宁静。
宁静得白日里肉眼很难看得见一只小黑虫叮咬我的裸露手臂时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我们六个同命运的下放干部,共住一座老旧的农户废弃的瓦屋。
那天,就剩下我一个。其他的五位去哪了,谁请假回福州了,谁和谁去开三级扩大会了,谁谁谁去别的大队串门了,我不记得了。为什么是我留下来,我也不记得了。
我记得,天刚黑,我就把大门栓了,再把自己栓进小小小的房间里。
这是农户厨房锅灶上方的旧谷仓,由我糊了报纸,洗过地板,改造的。没有窗。那平日的热啊,这一夜却是冷嗖嗖的阴气。
正在我犹豫今夜是睡还是不睡当儿,突地,听有声音在墙外喊我的名字!
我盯着墙壁上的伟大领袖毛主席。
是叫我的。
堂下的灯也吓得发抖。
大队通讯员的声音。
我冲下搂梯,还不待我把大门栓拔下,就听得那紧张大叫:“快!快!玉山的人占了我们的山啦!”
门缝透进的火光,让我安全。
那声音的急促,和扑面而见的神情,就像是白匪来围剿我们红军似的。
我沐浴在他的火把的光明中,听他喘气的说话,感到幸福无比。
“走!”我冲向贯穿全村的唯一的小路!
天啦!一条火把的长龙已经游往玉山!
如果说我先前怕鬼,那么现在我爱的是这些人!
我跑啊!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还是在我的前面,很远的前面。
我继续跑!我想的是千万别打起来……
到我终跑到山顶上的时候,大几十个的汉子已对立在五六尺距离的两列对阵里,一个个举着火把,又一个个手握锄头腰别砍刀。
两边的红,红着可怕的激动!
吵吵吵,从祖宗的历史,吵到姓氏的划分——地!山!林!木!竹!
清一色的男人,坦胸开怀的!吼!骂!叫!
有一人开始推!
有几个人开始又拉又推!
混乱!
我突然猛地撞到他们中间,右手岔腰,左手一挥,大声一喝:“谁也不要动!”
马上安静了。
“我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贫下中农同志们,……”
因为对方没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我劝大家都先回去,山林纠纷的问题,由双方的组织来协商解决。
两条火龙分道扬镳时,我觉得自己有刘胡兰的挺胸,黄继光的舍身,欧阳海的忘死,有李玉和骨气,韩英的果断,江水英的及时……有样板戏的亮相!
2008-07-09 02:19 写在许多矛盾激化民愤群发的当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