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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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出的婚事

   发布日期:2007年03月11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1999年10月,冈田顺雄董事长派我去W会社学习生产流程的现场管理。
     我从东京飞去大阪,然后由W会社的车接到金泽去。
     我到达的当天下午下班以后,W会社的若林社长就在食堂的一个大间里,举行了招待餐。参加的有课长、部长、专务、常务取缔役。
     在日本,只有大的企业,才设有“专务”的。
     W会社是日本关西最大的印刷会社。
     一张足足有十五六米长、三米见宽的大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份一份的盒食。还有许多清酒、各种饮料。
     大桌宽的一头,中间坐着社长,两旁分别是我、石田专务。宽的另一头,空着。
     石田专务向我介绍两长边的坐者,我才知道他们是依职位的高低,坐着的正、副部长和正、副课长,足有大三十来位。
     席间,基本都只是社长和专务两个人在说话,或者是他们问我,我答上简单的几句。其他人就只是听,或者闷声不响地自顾吃喝。
     我觉得空气别扭着凝固了。
     就在这时,若林社长向坐在靠我最近的长边首位:“下出先生,去中国吧!”
     那个叫下出的人,本来就圆实的脸,立刻笑得艰难地堆起几块小肌肉。
     “怎么样?去吧!”社长也笑。
     全部在座的人都在笑。四周一下子暖和了许多。
     下出先生愈发傻乎乎笑着,深棕色的脸有了红意。
     社长也笑得来了劲。
     我应该是在座中唯一莫名其妙的。
     社长把脸朝向我:“剑达先生,请在中国给下出先生找个太太吧!”
     我恍然大悟,也笑了起来:“啊,是吗?”
     社长认真地:“是啊!是啊!下出先生结婚的事,就拜托给剑达先生了啊!”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作答:“啊,是这样啊……”
     石田专务:“这可是社长请剑达先生帮忙的啊,一定啊!拜托啦!”
     其他的人开始鼓掌,那掌声后面变成有节奏的。我能够感觉出掌声是由衷的。下出先生站起来,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谢谢啦!谢谢啦……”

     我回国不久,下出部长就真的被派到中国的公司来了。
     下出先生,是若林先生的儿时伙伴。一直追随若林先生。若林先生有了W会社以后,下出先生一开始就是生产部长。如果说这个人的能力,那最多不会超过课长,甚至有可能更低。但是,这个人最忠于若林社长的。所以,若林社长感念下出先生,下出先生差不多已经是若林家族的成员了。
     这是冈田董事长告诉我的。
     下出先生没有白领日本人那样普遍的对上阿谀对下傲气的作为。他似乎知道自己的能力与职位的差距,所以他不象那些得志的日本人那样酒后癫狂,他很自敛,但不失平和。他谈不上“文尔雅”,但他“温”,单纯的“温”。许多的单纯的“温”累积起来,就成了憨厚。
     这是我与下出先生的共事中感觉到的。
     我们公司的中国社员说起他来,既不按常规叫“部长”,也不叫“下出先生”,而叫“阿出”。可想而知,他受我们公司的中国社员喜欢的程度了。
     中国这边的公司没有与阿出职务有什么关联的。因为他是日本人,所以只好让他去日文校对部做点文字方面的检正。
     我很明白,W会社派阿出来中国的目的,就是让他完成婚姻大事。
     外事婚姻在我们这里,会有许多人趋之若骛的。
     可是阿出却相反。
     我既然已经受人之托,那就有了责任,就得负责任。
     以我的思想,我没有带阿出去婚介所登记。我将这事和阿出的基本情况告诉给我信得过的年过四十的男女朋友,请他们代为注意。我还特别交代:下出先生是部长,但是,如果不是从字面的意思来看,而是从职责与权限来类比,课长、部长、专务、常务取缔役这四个职位,大致相当于我们中国的股长、科长、总经理,常务董事。下出先生也不过是个科长。
     结果呢,半年过去,先后接待过四位,阿出都看不上。
     这四位分别是西医、小教、职员、中教。年纪相当,有两位离异,有两位无婚史。年纪也都与阿出相当。她们的共同点是,都不是很漂亮,却都能够从衣着化妆举止言谈上让我们男人感觉到端庄、平和、可靠,没有一人提出关于聘礼的问题。
     阿出都不想想自己!那样的长像,那样的能力,无兄无弟无姐无妹,只有一个七老八十岁的老母亲,一辆代步车,一小座在前后都是空间的乡下房子,那样的收入除开销所剩有限的五十岁的还是光棍的人……也许阿出也想到自己的这些,才连连“谢谢谢谢”,而没了下文。
     忠水的家在福州边县靠海的连江马鼻镇的很边的一个村落。一片破落低矮的石头房屋。忠水说他有个同村的族侄女三十二岁了,还没出嫁,一心就等着去外国。个子有个子,样子有样子,家里三个哥哥,七八个哥哥们的子女们。
     忠水是公司的勤杂员。我1996年招工时,去过一次他家。人还可以。冈田董事长有来,他又是专门伺候公寓起居的。所以,我也就说,那先带她来公司,让我先见见吧。
     有一天下午,上班时间,这个后来被阿出叫做“仙”的女子,由忠水带到公司的会客室。我见面的第一印象就是:那鼻子直细长得象匕首,脸形活象《葫芦娃》里面的蛇精!紧身的黑色皮裤,黑色的长筒高靴。坐在沙发上,两条腿大分开。我浑身的不自在。正要找个借口先退出来,阿出在门外,说我的办公室有东京电话等我,我就顺着让忠水接待一下。
     十来分钟后,我放下电话再去会客室。只有阿出坐在里面,见我来,他赶忙站了起来,独自满脸喜色。
     一向都是别人先发话,阿出才接茬的。这天,坐下后,阿出却先开口:“啊,啊……这个女子是剑达先生准备给我介绍的吗?”
     “下出先生看见了?”
     “说的是啊!我看见了。”
     “下出先生有什么感觉?”
     阿出左右两个手掌变换着上下摸搓着:“就这么决定了吧!拜托啦!”
     “下出先生认识她吗?”
     “不认识的。”
     “是这样啊!那下出先生怎么会这样肯定就是她呢?”
     “我……我……我……感觉兴奋。”
     “是嘛?如果下出先生这样肯定,那我就多和她联系。下出先生等我的消息吧!”
     阿出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地向我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礼。
     我觉得好笑!这是哪门子的事嘛!

     一个月后的一天。
     晚上,日本人下出纯一先生与中国人邱永仙小姐的婚宴,在福建省最高级的福州西湖大酒店的八重樱厅举行。
     正在中国旅游的冈田董事长和W会社若林社长的特派员、高木安昭董事是这场婚礼的贵宾。
     出席的宾客中,有专程从日本赶来的,阿出的六位亲戚:义兄井上升一先生;义弟太田勇先生,妻太田真智子女士;侄女中岛阳子小姐和小孩中岛纱弓和中岛晃基。
     还有,日本派来的两位技术指导员,公司的全体中国社员,仙小姐的一位女友,以及阿出平常就餐店的老板娘。
     婚礼由我主持。一切按原商定程式进行。
     我记得当我请新郎新娘揭开全体中国社员赠送的一面2.5见方的《和平幸福》昂贵的福建磨漆画时,阿出的手颤抖了许久。
     婚礼上最令人感动的不是新人在《婚礼进行曲》中步入大厅的时刻,也不是新人喝交杯酒的那一分钟,而是我宣读阿出的母亲给儿子和儿媳发来的传真贺信。
     很可惜,我现在还没能找到那信的复印件。我很清楚记得那是一手非常精致、非常流利的字迹,文句的大概是这样的——
    
纯一我儿,永仙儿媳:在你们结合成夫妇的时候,我由衷地感到欣慰。纯一今后就拜托给太太永仙了。这是纯一的福气。请纯一珍惜和爱护。你们夫妇也许会有语言的不方便,也会因为生活的习惯不同,尤其是永仙儿媳要离开自己的家人来到陌生的国度。我会尽一切可能帮助永仙儿媳的。从现在起,永仙儿媳有日本的家,也有中国的家。纯一我儿有中国的亲人,也有日本的亲人。谢谢永仙儿媳,拜托了!你们的妈妈。2000年10月21日。
我在念那信时,心灵是震颤的。
     过后,有人将婚礼的照片送给我一份,有几十张。
     迄今,我还会触景生情地想,什么时候,我也这样给我的新婚子媳一纸这样的生命之爱祝福与重托。

      阿出的婚事是我一手操持的。 
     可以这样说,阿出在中国期间,除他俩做爱,其他所有的语言都是我翻译的。
     所以,所有的问题是我来解决的。包括结婚登记手续,得我带领他们去一趟一趟去跑,去填写,去回答办事人员的提问;包括带阿出去仙的家,去看望仙的父母兄弟和所有的七大姑八大姨;包括必须在五星级的大酒店请客,住三天;包括什么时限内能够办理好仙出国去日本的保证;包括到日本以后,哪些事情是阿出做,哪些事情是阿出做的保证;包括阿出的工资仙来管理支配的保证;包括什么时限内能够把仙的哥哥的几个子女搞出去日本的保证;包括聘礼哪些是现金,哪些是首饰金器。
     我三番五次都私下劝告、警告阿出:不要和仙结婚。也一次一次电话向若林社长说明情况,连冈田董事长也曾经出面和阿出谈过。
     阿出认为这是一时的经济方面的要求,他有多年的储蓄,应该不是大问题的。
     我告诉阿出:这是文化意识和人生态度的差异,是太大的问题,是很“面倒”的事情。“面倒”,日本语,相当汉语的“麻烦”,不过形象得多。
     皆无济于事。
     唉!日本人普遍就是这样死心眼的!
     关于聘礼是全部问题的症结。开始第一次,只仙一个人对阿出,那是商谈,写下来“聘礼一万三。另付现金二万,由女方自己购置金器首饰衣服。女方会亲的酒席费用不必男方出资,所收财礼也与男方无关。”
     隔天,仙和一个女友一起来,说“昨天没有签字,不算。重谈!”
     我准备拂袖而去,但是阿出说,还是谈吧。
     于是,有了后来六次的我与她们唇枪舌剑“谈”与“判”。阿出坐山观虎斗。“聘礼”一路彪升,最后,阿出在“八万八人民币”的纸张上签字。我不好说什么,因为“如果不给这个数,婚结不成,钱也得给!阿出以为我是什么人,哼!我卖也不止这个……”
     我拂袖而去。阿出说:“剑达先生,拜托了!我太需要仙了……”
     这俩算是哪里的人嘛!

     阿出在五星级酒店举行了婚宴。阿出预付给我30万日元,没收任何客人的礼金,反送每位来宾五盒正版DVD,十桌酒席,包括租用婚车,总费用243,933日元,剩余56,067日元。以当天1万日元折合人民币744.66元计算,阿出的婚礼仅用了18,164.70元人民币.
     阿出和仙,以及阿出的日本亲戚,还有仙的女友,五星级酒店四套住了三天。具体花消多少,我不清楚,但,以一间880元1天计算,仅住宿费加10%服务费就超过一万二。
     阿出后来告诉我:“仙没有按照原来说的,首饰是我从大阪买的。我的全部用在仙的一个人的费用,就是一百六十五万啊!”阿出说的是日币,折合人民币大约是十二万。
     其实,人会好,钱用些,应该还是值得的。“值得”这两个字的内涵是商业的。用在阿出的婚姻还是文雅的。
     结婚后的阿出回日本W会社了。仙很快也去了日本。很快生了个男孩。
     阿出的母亲在电话里一再感谢我。我可以想象那老妈妈的神情慈祥、平静、幸福、礼貌。
     若林社长在电话里一再感谢我。那话语客气是客气,但不是套话。
     阿出那是更不用说了,一个五十结婚,五十一得子的他,说我是他的兄弟!
     只有冈田董事长不乐观,我更是忐忑不安。
     果然,一年不到,阿出因私请假专门来福州找我——仙不见了!
     仙生了孩子,说不习惯日本的生活,就抱着孩子回中国了。说好是两个月后就回日本的,却说和阿出的母亲合不来,在那么乡下的地方没有人可以说中国话,所以再也不去     了。现在连个携带电话也关机了!
     阿出要我这个兄弟帮助他!
     我叫来仙的族叔忠水。命令他去找仙的那个女友。第二天,我安排这一拨子在一家餐馆吃饭。仙抱着一岁多大的小孩,看见阿出来,连个照应的也没有。阿出一次一次想抱小孩,仙就是不给。阿出的表情就象挨了刀的。仙的三个哥哥和那个女友象随时准备争夺孩子的。
     席中,仙一个人没完没了数落阿出的这个不是,那个不是,最多的就是“钱”这个字。还说阿出的母亲这样不好,那样不好,说要那么多礼节做什么,又不能变成钱!讲日本根本就不是人家讲的那么好……
     阿出一句也听不懂自己的老婆在说什么。问我,我没有翻译。
     我忍无可忍,直截了当:“永仙,你还是带小孩回去日本吧!你们是夫妻呀!”
     “要去,阿出自己去!我得我儿子大了的时候再去!他钱全部交过来!想叫我去,哼!把我侄儿侄女手续办好才可以!没有搞过去,阿出自己去!”
     我告诉阿出:“你们夫妇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吧!对不起,我走了。”
     阿出很无奈:“剑达先生,真是对不起啊!仙在日本报了名去中国人办的日本语学校,学费也交了,仙一天也不去的呀!仙是连汉字也不认识的呀!剑达先生不再帮助我了吗?”
     我知道,阿出在中国的公司工作时,有一个日本语学校毕业的姓林的人,是阿出最喜欢的。当时他还在福州。我让阿出找他来翻译。这样,阿出电话联系了林。
     阿出啊,阿出!你自己说的“就这么决定了吧!拜托啦!”现在你还能说什么!
     听说,第二天阿出独自回国去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出,见到仙,见到那小孩。
     后来,有那么几天,我多次想着……那孩子……嗨!我这是哪门子的想法哦!
     在准备写这文字时间,我找到阿出婚礼的照片。按拍摄时分顺序来看,我突然发现在我念八十老母贺信的那两张照片中,阿出有一种让人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2007-03-11

【2007-04-27 日志】  
     下出先生今天从大阪飞到福州,急着要见我。晚上八点,在福州大饭店见了面。他告诉我次行的目的,是想请我帮助联络他的妻子的兄弟,以便和他们见面,表达他结婚六年来的心情——妻子和孩子长期在中国,根本没有今天的样子。他考虑过厉害的事情。他的妻子要价500万……
     嗨!我能够帮助的就是帮助阿出找个涉外婚姻的律师。
     再就是,和他见面时,咖啡厅、餐厅的费用我来付。
     阿出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工作几十年的W会社,因为会社太不景气了。
     为阿出的事祈祷。

【2007-04-28日志】
     上午10时到11时35分,在咖啡厅再次与下出先生见面。预约的律师、译员也到了。阿出已经决定离婚。
     我不参与时候,只是听。

【2007-04-30日志】
     昨天中午阿出来电话,说希望次日天上午9时与他见面。
     我今天去了。阿出告诉我,他昨天下午去了文化路与他的太太、孩子见面了。也告诉她已经准备请律师的事,只是没有提“离婚”二字。他的太太告诉他,如果这样,那他必须支付5000万日圆。我知道,阿出一个月充其量38万日圆。
     我告诉阿出,他应该请他认的中国的义子林先生来帮助这事。我因为5月15日以后不在福州,帮不了他。
     阿出很无奈。
     我送他上了去机场的大巴。
     连25元的车费也是我买的。
     别了,下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