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我们也为你开一丛小花
——《蒲公英》1979第1期日记三则代创刊词
【1978年2月×日 星期日】
三三回来,他说,他正忙着帮几个爱好文学的青年工人朋友学点语文基础知识,打算从下个星期开始,每周给他们上两节课;他想到我那个印刷厂的资料室里借几本参考书。
我心想:他自己不过是个六十年代中叶的高中毕业生,知识有几?不过,我也还了解这个弟弟。论爱好,他着实热衷于文学;论经历,他也确在那史无前例的十个年头里遭遇过一波三折;论努力,他似曾数年面壁;只因了这论人材,他仅属了了,是故对他此番所云,我并非热心。
乘今天我俩都是休息日,润着细细的雨丝,去西湖观赏迎春花展。
那是多么美的花啊!青蓝紫白,橙黄绿红,大雅不俗,千簇万丛。多亏三三随身带了本郭老的《百花齐放》,我们方才从插有木刻花卉图的诗集中,索知那花儿的芳名,吟诵那瓣儿的风韵……
我真没想到,春天是这样的鲜艳美好!
【1979年2月×日 星期日】
三三挂电话来,说他正赶着誊刻他的讲义,今天又不回家了,还说若是我有空就乘公共汽车去他的机关,帮帮他搞油印。
这究竟是他“星期天的当务之急”呢,还是我在星期天里的理所当务?我难于确切,只是觉得我应该去。
一年来,三三一直在业余时“讲课”,陆陆续续地给我带回他编印的“讲义”。先是正字遣词,造句语法;次是修辞作文,古文翻译;再是诗经楚辞,乐府唐诗……积而累之,不觉已有了数百十页。凭着我这装钉工的本领,如今它们成了厚厚的两册子。闲来,靠三三的比划讲解,我也渐渐地爱去翻弄翻弄文墨字句了。要不知几时,我竟也能品味一些名诗的美意,诸如:“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当我来到三三的所在时,他刚刚开始在油印机上印刷。“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乌黑油亮的小字印在洁净的白报纸上,显得十分挺秀,隐约从中传出一种春花的芬芳。
我接手印下去。三三将油印好的样张,逐次剪贴到一个本子里,又在各首词旁做着笔记,还常常翻阅些参考书籍。他把这种“教书”称为“别样的自学”。
平日里,他常跟我讲述青年朋友们如何从不同的工厂集聚到这里,又如何风来雨去,送寒接暑;如何遵时守纪,孜孜不倦……此类故事,三三能俯拾皆是。大概不下一百次听他谈起小伙子和姑娘们了。
不过,现在我才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教室”——这是一间不过十五、六平方米的办公室,四张挤在一起的办公桌,十来张椅凳,一盏日光灯,一口紧挨着废木料堆的窗子,一扇因为被当作黑板而沾着些粉笔灰的深赭色的门,正面墙的中央,端端正正地并排挂着毛泽东同志和华国锋同志的彩色照片……
时值上午九点,太阳穿过窗外的废木料堆照射了进来,这个屋子充满了明媚的春光!
【1979年5月×日 星期日】
三三回来,携来一群热爱文学的朋友。
十几个青年男女要办一个刊物了!他们要将自己写了的,却无处发表的作品登进去!
他们是这样的激动!他们是这样的富有希望!仿佛凭着自己满腔磅礴的激情,凭着自己周身沸腾的热血,马上就能把自己一向的喜怒哀乐都写成诗文!都印成册!都献给自己亲爱的社会主义的人民共和国……
我略有不解地问三三:他们怎么说自己的作品“无处发表”呢?
三三笑着悄声地说:“大哥,你看花展上哪有摆设过乡土的小花的!”
这说的也是,大雅之堂是不曾摆设过乡土的小花呀!但是,乡土的小花毕竟是花,虽然它们只有淡淡的泥香。
十几个青年男女已经一致通过了办刊的宗旨:习作练笔,相互学习;观摩名家,取长补短;共同提高,增进友谊。
他们一致同意:交稿讨论,月聚两次;题材体裁,各人自定;聚会地点,仍是“教室”
我自愿担负装订工作,或许也写点什么。
我们都很关心刊物的命名、各说各的,一分钟之间便有了“朝晖”、“太阳”、“百花”、“春风”、“绿叶”……大家问“三三老师”,三三说:“是不是叫它‘蒲公英’?”
叫它“蒲公英”?
三三翻开《百花齐放》,十几个青年男女轻轻地朗诵起《蒲公英》:
“倒不稀罕人们所宝贵的黄金,在转瞬间会把黄金变成白银。
银色的种子是一团空降部队,但我们是向大地中投下生命。
中国大夫知道我们的药性,他们会用我们治病救人。
很好,我们实在是热爱中国。我们是大地之子,别名叫地丁。”
满屋子的笑声,就叫它“蒲公英”!
从现在起,我们的诗文便有了可以成长的地方。其实,这地方原是有的,原是永恒的,她,就是洒满阳光的地方!
一个地方,有着百花齐放的万紫千红的鲜艳阳天。
这个地方,有一丛带着泥土气息的小小的花。
(1979年“五四”运动六十周年纪念日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