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爹，来客人啊？
      “没啊！”
      “那你在跟谁说话啊？”
      “我哪有说话啊？”
      “我刚才分明听你在房间里说话的呀！”
      “我没说话，肯定没说，没人，我跟谁说？”
      这是我从外面回家，与我的父亲有过的一次对话。
      我的父亲那时已是耄耋之年。
      以后加以注意，方才知道我的父亲常有如此的自语。
      独处摆弄玩具的孩童也有自语，那些年，我还将二者相同的现象予以类比，不但有返老还童的感觉，还有孤独者自然行为方面的感悟。
      这些天，我竟然惊觉自己也自语，而且居然一次又一次：“啊！我又感冒了。”“电视机的遥控器跑到哪里去了呢？”“老天什么时候才正儿八经晴一晴啊！”……而且，每次都是在语毕了清醒过来了，才觉得自己的确有说话，而且的确我不再是孩童，而是老年人。
      人类行为心理学家一定会有研究自语现象的。人为什么会自语，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有自语，人的自语的内容和不自语的内容，自语与年龄有关系吗，自语的语境有哪些，自语是不是仅是人类的行为，还是普遍存在于哺乳动物，……
      我不懂，只能提出这么几点想法，更多的时间里，琢磨的对象是对我的父亲的回忆，从而体验自己的为什么，还有所在，以及年龄；也有意于对身旁孩童观察，从而发觉天性本能的潜在与突显的关系。
      事实上，自语不一定只在孤独自处，也不一定只属老小，我注意到在人众喧嚣的运动场地，运动员常常自语，又觉得写作的人——尤其是写小说的，写诗的，不但自语，而且自言，语以口，言以字。不过，创作时的自言自语，所言语的不是本人，而是其笔墨下人物的要说，是一种创作手法的运用。
      这实在是很有趣的现象。
      然而，无论如何，我抵御不了对年龄的感伤，毕竟自己出现这一行为在于六十多岁，尚离耄耋之年还有一大段的时年。是不是过早返老还童？当然，还有在长时多日的独处里，潜意识不承认沉默是金，不甘于欲语还休，不愿意束手死亡，于是在自知爆发无益的同时，以这样的有声，告知于唯有空气流动的空间。
      这在旁人看来，不以为然，笑说孩童“神经病起来”，认为老人精神不太正常的现象，我却由于自己的觉察体验，反而认为正常了起来。
      说不上这是生命的悲歌，也算不得无奈的补救，自语常常发生在自语者自己浑然不知的情况下。
      这是一种灵魂出窍的声音。

 

                                            2012-02-15   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