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弟、阿琴：
      八月十五还有十天，快递件邮来的“明清宫”月饼、“御膳坊”茯苓饼和“全聚德”烤鸭，一并收入了冰箱。
      月饼是拿来送人情，而不是给人吃的，你们落了俗套。
      太后吃的茯苓饼，昂贵得太薄太轻太没味。
      烤鸭片皮，涂些酱，夹几根青白蒜，用张小面饼包裹起来，塞进嘴，在“全聚德”不是和你们一起食过，我摇头的嘛。
      这些我都说过的，你们还是在京城为我操了这份心。
      得！
      三哥难为你们了。
      三哥好想哭。
      农历的这节那节，寄寓了这样的和那样的情事。
      何况这仲秋的人月圆。
      我觉得，好在在纽约的、东京的、悉尼的孩子们，使用的公元历上，大都没有农历，要不是家人的提醒，他们未必特别集中在一夜望月思家。
      家是什么？
      未独立时，是父母所在的屋，归属。
      独立了，是下班后某个住所，归宿。
      成家后，日常所说的是“自己的家”，己有；只在逢农历年节了，才还有“老家”，根本。
      退休后，对于我来说，心房就是家。遮风避雨用的四壁和天地板块，堆积着陈年旧月的空间，还有一扇终不想关的门，全部。
      人儿走了，心儿飞了，为这一轮的圆月，独哀伤！
      子孙们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学业，有自己的爱情，有自己的归属，不可能每逢年节一个个地都回来，至于各自的心思，毕竟他们早还没有到叶落归根的年纪，何况是我们培养了他们去国离家，为的是让他们得以更好的发展。
      九弟之所以更哀伤于我以至悲戚，那是因为你们的孩子一去不回，连通讯也断了。
      唉！
      有的人是有家不能回，有的人是有家不愿回，有的是有家回不得，有的是无家可以回。最使为人父母者心儿疼痛的，是孩子的不愿回，那中间的噬磕无从拔去。于今这样的世道，天飞舟流路行千万里一日半夜的，如此分离的无奈，真还不知其数呢！
      好在你我的孩子们都还健康，也还平安，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有时也对就近的孩子们说，这农历本来对于庄稼人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耕耘时计；而今，我们无所种植了，这农历便成了年节的挂历，带给我一次又一次哀伤的期日，而不仅仅是一个日期——因为这么一天，我会在其日期的前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两个月就开始期待！期待日期的快到快过。
      每过一个这样的日期，又增添了我的在世生命由此减少的哀伤。
      如此的周而复始的期日之日期的来去，如此为人为己的哀伤，三哥对九弟、阿琴成了三人。
      三哥好想哭。
      哭自己，也哭他人。
      仲秋的明月，照在京福时，悉尼梦过天明，东京还在岗上，纽约则还在农历的十四！
      这世道连月也无能于一！
      我所知的旧人中，今年又有好几位故去，成了新鬼。
      有要好者多人，新近见我，都说了句“你的头发白了好多。”
      三哥和你们还能怀旧，任凭白发青灯与皓月明天相映，是在世之人的活体，试想，汶川月照废墟，新鬼哭旧家而回不得，岂有我等不知足的！
      哀伤莫大于父母的为子女的不能。
      让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子女都很快乐，那么，我们的哀伤又有什么意义呢？
      平儿有事就回来。桂儿6月17日回国，7月1日走的。云儿说仲秋节回来。暑假阿广、阿叶、阿吾都有回来。就事就是。
      阿聿今天去北京，我让他带给你们茶叶二斤，是武夷岩茶；茶油十斤，是小孩从南山带回来的。
      还有咸橄榄一斤，给你们喝稀粥时作配菜，好让你们记起小时候的吃食。那时，我们不也是父母的孩子？

      一笑。

 

                                              三哥
                                                2008-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