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见过一则新闻报道：捷克斯洛伐克社会主义共和国，某边远乡村，正值暴风雪封路的严冬，深更半夜，独居的医生急性坏疽性阑尾炎发作，他知道倘若不及时动手术，将有死亡的可能。情急之下，他对着镜子很成功地给自己动了手术。

    半个世纪来，我一直存有一种关于他的奇思妙想——动手术时，他是站着，就是躺着？如果是躺着，镜子是怎么样在他腹部的上方，是悬挂，还是怎么个粘在天花板上？

    因为类似的好奇心此起彼伏层出不穷，我的脑袋里一直没得空闲，我的生活也就塞满了苦恼和乐趣。

    最近，我得出了最有可能的结论——镜子是悬挂在医生腹部上方的，办法是用绳子扎好镜子的两“边”，然后平面地吊在天花板的挂钩上，把餐桌移它的下方，铺上干净的白布单，两旁再靠拢什么与餐桌齐高的台板，台板上摆放好消毒用品和手术器械，人躺到餐桌上之后，施行局部麻醉，然后自剖……

    倘若有外界的任何帮助，他就完全能够得到别个甚至一个医疗组外科医生、麻醉师和护士的手术，即他剖，类同剖腹产，甚至恰好那天医科大学的学生临床见习，他还作为主刀大夫教授讲解的标本，所不一样的是，之前学生们实习时解剖的遗体——法医学生面对的是尸体——，而他是活体，并且本人的职业是医生。

    这是多么完美的假想，医生活了下来。

    即使原先他的国家已不复存在，但愿他现在还活在捷克，或者斯洛伐克。

    我都马上七十了，他至少已经八十岁，或者他已经九十九岁。

    或者，他已经死了。

    但无论他的在与不在，对于我来说，他曾经的在绝无外援的状况中的自剖，给了我关于自救的启迪：勇敢、技术、生死抉择、镇定、平稳、精准。

    我说我七十，出生年乙酉的生肖属鸡，公元历是1945年。

    我最早听说“自剖”这个词，是听说日本人自杀是自剖——剖腹。

    知于此道的少年之我，迄今也不曾有过疼痛感，乐见其成于故事电影、历史照片的直观。即使在五十二岁我在东京，在皇宫广场。悉心想象1945年8月15日那个中午，人们在这的静静聆听裕仁天皇宣读《停战诏书》的广播，之后数百日本军人当场剖腹的惨烈和悲壮场景，与这个当今成片日本松的美丽和安宁的广场多么和谐。

    因此，我阅读日本人多位学者对于“耻文化”的多部著作，虽然不尽全读得懂文句，但因为配有相应得体的画图和照片，我还是相当容易就对于“切腹”的历史追溯、方式、刀法、因为、结局有了理解后的赞赏。

    我也看和读中国人，包括学者，甚至在日本呆过的人对于同是“切腹”事的描述和讲解，也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抄袭日本人的原著，改头换面成为汉语言的“自著”；理解“社会主义中国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情怀”。

    同样的日本刀可以在杀戮中国人、朝鲜人、东南亚人的之后自剖，无论是什么道，不管是什么感，也不去追究什么精神，能自剖的人毕竟以自己的壮怀激烈终结自己的生命——不是为生，而是求死！

    我以我的手术器械，以我的刀，解剖我的灵魂——回到将近八年的《春秋农事》日志，要义三个问题——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悬镜自剖切除的何止阑尾。

    “我怎么成为这样一个人？”自剖后类乎病理学的研究。

    “我以后应该做个什么样的人？”不求死，为生的更好。

                                     2014-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