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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年前,玩过这么一种乐趣:
给同学看一张从作业薄里撕下的空白页,说:“这上头什么都没有吧?”
大家应:“是,没有!”
“看!”说着把纸在清水里一湿:“再看!”
“哎呀!上面有字哦——‘我是王八蛋’!”
“哈哈!”哄堂大笑,追追杀杀一通后,小朋友们围上来问:“怎么搞的?教我吧!教我!”
“用明矾水写的,然后晾干……”
这是我的父亲变给我看的一种戏法。当然,写的句子是街墙上学的。
这样的把戏早在我的父亲作古前不玩了几十年。只是,于今啊感觉,要是能把隐退的往事,都这么打湿咯再见,那该有多么的惬意啊!
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现在要回忆些三四十年前事,别说具体的细节已经很难了,就是当年的目的似还明确的,过程大体还在的,人物或有增减的,其中的大部内容却模糊了,忘了,或者有共同者尚能清楚的,我则怎么也没了印象。
我记得去过一次蔡坑。
只去过一次。
1985 年秋的事吧。
那是木水老弟的父母山村所在。
从埔上他工作和居家的工厂,到那小村落,先搭了一段什么车,或者拖拉机,在还未竣工的道上一阵子,在一上坡的道口停住,改徒步。
木水引导。
同去的,是平儿,还是昌康,我忘了,两者有其一。
去的意图就是去看看木水的老家,拜会其父母。虽无明说,但心知此乃金兰之交的必行之礼。
已是黄昏,斜阳的金光横洒在大小黄泥土块和粉尘上,山风徐来,连带着小路旁的杂树灰影零落。
这色彩和温度现在还有。
村径由河卵石铺成,是闽北山城乡下最常见的顽固不化的那种。石面被草鞋赤足磨出光泽,肯定是有的,因了太阳走掉,那刻已然黯了。
母亲把刚杀的大公鸡,下到蒸气腾腾的大水锅里,准备脱毛。父亲在灶口添加烧柴。都说了话的。我都忘了。
那灶台,现在想起来,好矮。是不是因为那块灶地往下凹了下去?原先的木板地面烂了?
我们参观了主卧。很窄小。暗里没有掌灯。一张带着蚊帐木框架老式的床,而已。
那餐晚饭后,我们被木水在本村最要好的兄弟叫了去。
去他家。
那兄弟举着火把,带着路。
那兄弟家在个拐角处。外土墙有些高度,也是那年代在闽北城乡到处都是的干打垒那种:干黄土,掺杂些破碎的青瓦片,一畚箕一畚箕往长板框槽里倒,人站在框槽里用直棰一下一下地夯实。门框上方还有雨檐。现在,我不记得,那是不是就是他家,但那建筑物肯定是见过的。
那人家,大番鸭不仅杀好,还已经炖好。上了壶热酒。我不喝酒,啃了座上摆的花生。
那时年,我已经三十五六七,只晓得山人的热情和真诚,到老了,诸事诸情形形色色林林总总见过,吃的越好,越平平常常到可食可不食的应酬了,反思那次的蔡坑之行,包括翌日上午去木水的姐夫姐姐家,受到的一切,才觉悟到其人们的太好,太奉献,太稀罕,太值得珍爱;歉疚于自己当年的中不更事,以及迄今的未回报。
从那兄弟家回到木水的家,父母亲都已休息。
记得,我躺下后,又起了来。
像是在很小很小的天井,或者是一口见天的地方,坐下,看天。
天无月。
有天光,自然地亮。
身旁靠墙的柴堆,那柴棍一根根的前端,还被照着,既有暗光,也有黑影。
那时相机是奢侈之想,不可能有的。若现在,拍下数码,又当会是一色很好的夜景。
木水也起来的,陪我坐。
说些话。
话,也不记得了。
但我记得很清楚的就是:那半夜,空气冰冰的,是我前所未遇过的一种,从肌肤的每一个毛孔,通达到大脑每一个神经胶质细胞的清爽、舒张,文人所谓的“沁人心脾”。
更记得:那里,那时,很静,静的很,静到极,静到以后三四十年里再也未有际遇。
三四十年里不是没有遇到静夜的时候,而是没有那种有点凉、空气冰冰的、沁人心脾的很舒坦。
三四十年里,我遇到和在过许多人造的寂静,再未感受丝毫的惬意;也有几次处在过极端的寂静,那是死一般的寂静,我只能开亮所有的灯,关起所有的门窗,尽可能去想象儿童时代的天真无邪。
是什么让以后的静有别于蔡坑的夜?道理何在呢?
我后来的心思,集中到那天光的自然,与柴堆柴棍前端的光影之关系:是天然在暗淡里继续赋予生命,以无声的活力。
2017-05-20
【2017-05-21 21:28 后记】晚饭时分,接木水老弟电话。当我问起上面写的,要他就其中记的正误给予确认一下,他逐一回答。当答说另位兄弟名“建庄”时,我恍然清醒!木水又说:“一些情况,我在今天的写了,大哥可以去看。”我以为不过是电话里答话的而已。夜来上网,看到全篇,才晓得他没有说话的部分,是很伤痛的。唉!老来忆事,倘若记得,故去亲人影像的最是清晰,潸然流落成泪于心底笔划间,难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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