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不小心把个咖啡杯给打缺了边口，那只杯子随垃圾丢了。

没记住要买，就随便轮着使牛奶杯。

昨天，又不小心，把牛奶杯给打碎在地。

得！那就改用最次的玻璃杯吧！

缺口，是我刚冲好一杯咖啡，转手去给速热壶加水时，不觉哪个部位碰倾了杯，杯沿嗑在了灶台石上。缺也就缺那么一粒米大小，但为了避免一旦忘记，可能伤到嘴，就只好那样那样了去。

那只咖啡杯的造型像个喇叭口朝上的微型扩音器。外面蓝灰，内壁乳白，陶器简单，耐看不俗。我使了三年。

奶杯也是瓷的，纯白，从前跟奶壶、方糖罐什么的成套，那些物器早就没了，所以终于的残兵游勇灭了，只“呀”一声，未有叹惋。

怨都怨《红楼梦》的第五回，警幻仙子给出说法：茶花是“千红一窟”，茶皿是“万艳同杯”， 谐音解作“一哭”、“同悲”。

我少青时看过，以为戏说而已。

1967 年末，特地北京，在荣宝斋很用心地选购了两只带盖的细瓷茶杯。一共付了当时我整一个月的工资——二十四元。景德镇的上品！杯面分别手写汉隶《沁园春 • 雪》、秦隶《沁园春 • 长沙》。次日 1968 年元旦，过武昌，分别赠予李伯伯子高、初中李同学深惠。

以后，听说文革中李伯伯被红卫兵抄家，遭批斗，被审查，不堪凌辱，而那位同学的妻子投水自尽。

猛地记起那小说说的！“杯”，悲也！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送人杯具，也怕人家送我此物。

以至当代，听歇后语“人生茶几之上——全是杯具（悲剧）”，心领神会。

偏有一亲戚，特意从外地来看我，特意在网上为我定制了一只很潮的“现像杯”赠我：空杯时，杯体黑陶端庄简朴，厚重沉稳，一时冲进开水，杯面会渐渐显出图案，清晰精细的程度随感温的热凉变化显隐。

这位亲戚最是特意的还在于：他从《春秋农事》里下载了一幅我的照片，作为图案让工艺师制作。

我既喜出望外，感谢其人之爱心厚意，又不知所措：收？还是不收？

末了，我收下，并当面如是说明了一通我的忌讳，害得这位亲戚甚是尴尬。

要是我不说吧，或许还会重复此举予他人；当然，他人应该不像我这样二百四十九。

那只“现像杯”一直藏在书橱的内角，连同亲戚的心意。

我喜欢瓷器，也喜欢玻璃器皿，即使四十三年前一元二角钱买的四副带托盘的茶杯，现在还剩一副，更舍不得用。其实已不再是日用品的饮具，而是可以翻开一页个人史的精气。

那是我被“五七干校”遣返回原单位，原单位又把我发配到闽北山区县，去看守一座战备通讯仓库的 1972 到 1976 期间。附近仅有两家商店，一家是只有一张旧课桌改柜台的新华书店，另一家是供销社：不到十米长，不及两米宽，就一个老营业员，三条薄玻璃的分层木柜台，一架卸掉双开门的立橱，卖着盐巴、酱油、手绢、针线、草纸、写字本、笔、墨水、凭布票供应的布、凭糖票供应的砂糖、解放鞋、油纸伞、大头菜、电灯泡、煤油灯、蜡烛、……墙角还有锄头、砍刀、棕绳、斗笠等等。

我几乎每天都要去这两个地方溜达。

某天，在供销社忽见有 4 只茶杯，带托盘的，每套三角，我立即就全买了。虽然又得从伙食钱里扣下三天半。但，爱不释手多年。

那印花的图案是一种叫“帅旗”的名贵菊花——我在文革前特种邮票见过，记得，所以，即兴了四句：

栉风沐雨叶初知，  花报金秋意未迟。

屋后檐前何讲究，  天真烂漫自吟诗。

款落“ 1974-10-09 邵武 水北”。

2017-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