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入画
| 发布日期:2015年04月08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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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二十三四岁,纯心自以为若人与人之间啥都不计较,啥都可以随随便便使,那关系就是铁,全然不考虑人家是咋感受。
拿喝水的事说吧——
六月大夏,从龙湾大队到公社所在地的大坝大队办事,徒步走去二十华里,返回时先到在地的老郑家要水喝。
老郑夫妇忙不迭把一大牙缸凉开水全给了我。
我一口气全都灌了下去。
从此,我得了他们给的一个绰号“水牛”。
我也乐得自刻一枚闲章。
迄今,石印犹存,老郑夫妇都已经作古;提起那绰号,同批下放干部的,或尚有二三人能记起。
说实在,当时那年代,烧水用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四五十年过去,再“问世间情为何物”,似乎饮水可知。
却也难说,这四五十年间,走过无数亲友店家农舍,喝饮过无数杯碗壶勺的茶水:冰糖甜的,大红枣的;观音铁的,罗汉果的,碧螺春的,龙井香的,茉莉花的;一克上百元的,自家草药的,一碗足以醉的,十碗才过瘾的……都忘了具体在谁哪里喝的,用的什么茶具。
唯有老郑家那口特大号的牙缸,搪瓷的,破了边的,白色的面上印着红字“毛主席语录 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福建省建筑材料机械厂革命委员会赠”,不用记,都记得。
所以,四五十年过去,再“问世间情为何物”,似乎饮水难得可知。
四五十年间,我独自在所的斗室里,我们家起居厅堂中,究竟购置过、收受过、送予过多少种类、多少材质、多少数量的茶具,忘了,没去记,破了就丢掉,旧了就弃之。
最近不上一个月,我自个儿使用的,比较之前的所有都显得简洁——全白、矮个、无把,甚至粗糙到表面还留有烧瓷坏了的气孔。
觉得它最合适我的现在。
不是谁赠送我的。实在是我自己买的。
并非贵重的日本九谷烧,而只是在路边一家杂货铺买的,五毛钱一个的民用粗瓷。
喝水得有什么事吗?
喝水就是喝水,解渴,要啥事干嘛!
饮茶要什么事吗?
没呀,撮点茶叶,滚水一沏,得—— 要呷就呷,要抿就抿,要饮就饮,也不用什么事吧!
我已然这么直截,这么了当。
但,并不等于我不喜欢喝茶饮水时,一边欣赏茶具。其造型,其用材,其做工,其色泽,其设计家的美学思想……我还是挺喜欢感触,挺喜欢感想的。
在奈良的喫茶店里,坐在榻榻米上,欣赏日本茶道的慢条斯理,接下去观看艺伎的歌舞。我懂得了大唐文化的传存。
在武夷的宾馆里,靠着明式的木圈椅背,感觉中国茶道的表演性质,听闻关于大红袍的创作,我努力地找寻三千年的下落。
不再去。
前者,我已知其所以然;再看,羞愧自己竟然在异国遭遇本国史的再现。
而后者,又何必由我替百千年的后人提前看历史新编呢!
这样,就回到现在的茶水之饮来。
过去,大约四十年前,我就晓得送人礼物不可送钟,谐了“送终”的音。但改送茶杯若干人若干套只之后,因为忽然有那么一天醒悟到《红楼梦》的“千芳一窟,万艳同悲”的“哭”和“悲”,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敢送杯了。
越往后,我越减少了与人的交往,当然也就少了手信的收纳和回礼。直到好几年前,有一次,孙子向我解释网络用语“眼前就一茶几”的意思就是“全是杯具——悲剧”,我笑悟之:早在他们的“创作”的多少多少年前,这已古老了。
现今的人们太忙,即使人找喝茶,其最瓮之意不在茶,而在“有事商量”。
像我这样不忙的,倒真想找个很乡下的地方,找个很乡下的人,汲井水或接山泉,黑炭红炉,陶壶其上,煮啊沸腾,沏而代酒,对饮以茶,相对默默无所聊,听风过耳,看月行云……
宛如一幅古画。
2015-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