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问过小孩“爸在你们心目中是什么样的”问题。也没听过哪个孩子有过这方面的说法。我自己估计好坏兼半。坏是管教过严。这坏，或许他们终有一日明白为好的。期望的“将来”，要么他们为父之后的渐渐，要么为父的我不在之后的那天开始。
      我的父亲在我的心目中也有这样的变化，但不是“好”和“坏”，因为我的父亲没有坏的时候，只有“能”。
      在我青年之前，我所不懂的，我的父亲一定懂，我所不会的，我的父亲一定会，我所以不知道的，我的父亲一定知道。所以，每天吃饭时间和睡觉前，必定要问我的父亲许多的问题，听父亲说事、讲解、评判和处理。这样，我懂得什么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什么是“忘八”，知道了“状元、探花、榜眼、进士、举人、秀才”的区别，知道活字印刷的方法，知道福州方言不说“风筝”而叫“纸鹞”的原因，知道南平为什么福州人比当地人还多的原因在日本鬼子攻进时的逃难，知道嫦娥为什么会飞……再就是学会了折纸飞机、纸老虎、纸船和纸鸟，……甚至见之在一碗清水面上用手指头写画个“猫”字让我喝下去化解哽喉鱼刺信以为对……当然，还教会了我识字
      我的父亲在我的心目中有十七八年不但是能人，而且是全能的。相对每日做饭菜和做竹编手工的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则是很能很能很能的。
      这些年来，我观察和考量过不计其数的农村的为父者。以与我的父亲和我这样年纪的为父者言，他们在儿子幼年时会抱着、牵着、走着，买些零食，给点小钱。到儿子十三四岁以后，就基本不怎么沟通了，彼此间讲的话越来越少。但，这不等于农村的所有的父子都这样，也有在喝酒吃饭时就具体的事讲些很具体的话的；也不等于少说他们，就没有丰富的情感。
      我的父亲是1945年起在邮电局做小职员的，一直到1965年提前退休，把岗位空出来让我顶补就业。之前，我的父亲当过古董行的学徒。生在清末，长在民国，从军阀混战到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到新中国成立，三代数朝，虽足不出省，但经世历多，见识广大，尤其古董行学徒，知历史人文，即使不曾通古，也不乏识近知今。所以，我的父亲很是能的。当然，在城县，像我父亲这样的能人数不胜数，所能的方方面面超过我的父亲的，应该大有人在。但，因为那时的我只最亲近我的父亲，也只与我的父亲一个大男人为伴，所以，我必认定我的父亲是最能的人。

      农村的为父者，在儿子的心目中则是一家之柱，支撑的不仅仅是家庭，更是苍天。为父者承担着、承担住、承担了家庭的经济负担，肩负着供养家庭所有成员的日常生活、子女学费、妻子为人，老人医药的一切费用的支付之使命。在那样的重负下，为父者的辛苦和不幸，其本人已无力述说，也知说也无用，所以一律用沉默来包住，放在自己的心里。或以几杯黄汤一盏白干浇熄快包不住的述说。
      同是为父者，城市的与农村的，境遇不同，周遭不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家情景由一家主，性格就有了截然的差别。
      这些年，多了些歌唱父亲的歌曲，词曲的作者所写的都也是心目中的父亲。城市孩子的歌唱多些欢快，农村的则难免辛酸。
      我对我的父亲介乎城乡之间。
      至于我在我的孩子们心目中，或许不在城乡之间，而在时代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