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捕鱼(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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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最后一次蒸年糕

   发布日期:2008年01月28日    来源:春秋农事    原创作者:拾穗居士   点击数:    

     快过年了,母亲邀约三四家邻居合着一个大柴灶蒸年糕。
     所谓的合,其实是借来四五个一样大的成套大蒸笼,各家磨好各家的米浆,在米浆袋上压个磨盘或者是大石头,一夜间袋里的水分压干了,拌上用红糖板熬成的糖浆,然后就像和面做馒头那样,用双手反复来回用力地揉,直到感觉“筋嫩”了,才铺进事先垫了粿叶的蒸床里。
     各家的蒸床在小孩看来,是好大好大的。
     大人们将蒸床在一口锅里套叠起来。接下去就是烧柴火。
     开始烧火的同时,我的母亲就去点香,三柱香插在厨房的门口,一柱香插在灶头。
     蒸年糕时,大人们都不说话,厨房里特别安静。
     什么时候火要大,什么时候火要小,什么时候退哪边的火,邻居们全听我的母亲指挥。
     我憋不住问我的母亲,为什么要烧香呢。我的母亲只说:“细崽莫多话!”
     我也就不敢问了,免得大人拿起的草纸像擦屁股那样擦小孩的嘴巴,或者赶我出去。
     一直到大人们郑重地在抬下蒸笼,围观着我的母亲用一支筷子在大红枣似的红色年糕上,四处插插,见是年糕不粘筷子了,没有留丁点的米浆白了,才说“这床熟透了”。
     这样一床一床的检查过,我的母亲说“今年的年糕都熟了,透了。”
     众邻居这才松了口气,大声地说起话来,谁也都称赞我的母亲功夫的到家。
     我的母亲终于一下子冒出一大堆的话,说自己也是头一回合着蒸年糕,生怕蒸不熟;蒸不熟的米浆怎么蒸都不会熟;哪床不熟,哪家这年有白事。所以,很怕,一直看这香,一回香半个时辰,连着点了几回香,这样,时辰有把握。现在这样都好,柴火也省,各人都在,齐欢喜,齐闹热。
     那年是1952年,我们家住在南平胜利街。
     那年春节,母亲带我在胜利街菜市场卖碗筷钵盘的地摊上,买了两个大钵,三个瓷盘,三个有大有中有小的。那碗粗得厚实,外面还写有“中苏友好”四个大字。那大碗在我们家是日常用了,盛汤,盛卤肉卤蛋什么的,差不多一直用到1993年,我搬新家了,才没用,后来也没个着落了。那三个盘带金边,我的母亲说是细瓷的,特别怜惜它们,除非家来客,或者过年了,我的母亲才舍得显示着酬应那贵人和这新年。
     今天,我在整理餐具时,发现那盘还剩一只。
     想想,这盘也真不容易,在我们家已经半个世纪又六个年头了!
     餐具中,还有一个搪瓷的大盆,带盖的。我记得,是我高中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将来前,我的母亲新添的。那应该是1965年的春节,迄今也有四十三年。这搪瓷大盆只有在过年过节了,才拿出来盛酒糟黄瓜鱼,或者压糟鳗的。
     这搪瓷大盆,我的母亲用过整整二十年。
     我的母亲是1985年3月28日20时30分胃癌谢世的。那天,农历是二月初八。距我的母亲为我们家亲手蒸年糕的日子不过一个来月。
     我的母亲当年蒸完年糕时自言自语的那句话,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悸。
     成于胜利街的合着蒸年糕,却在仓山的单独蒸年糕时遭遇到失败。
     我的母亲目不识丁,所留下的两件用于过年之物,今天再看,却能感觉到我的母亲的对美的理解,对家的精细,对生的熟透。
     熟,是不生。
     生,是不熟。
     我的母亲自言自语的那句话是:“完了!今年的年糕怎么会不熟呢……”

                                       2008-0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