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清拉加的家在白玛店村。
实际上,只是一个大房间。
如果真有二十来个旅客的话,那也一定能住得下。因为,我们这楼上还有两间大的空房。
但是,没有,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客人。
房间太过简陋,这是一。一个村子里还有四家,条件同样简陋,但毕竟其他东家会讲藏、汉两语,而仁清拉加和他的妻子都只能说三五句汉话,这是二。其它住店,至少还有个象模象样的店名和招牌,而仁清拉加的“招待所”还是我这么叫的,他呢?汉字写着“登记室”,一旁的藏文,我问过,意思是“客房”,我究竟不得,他家的这是名不副实呢,还是实事求是,总之,这是三。
那天,在走过、看过、比较过之后,鲁次喇嘛和格扎翁则钦措让我决定住所,我选择了仁清拉加家的。
从19日下午入住,到明天,我们在这里住了六夜五天,两位喇嘛已经朝拜完这一段的里程,而我也借此得以休养歇息,整理了所拍摄的,补就和写了各天的日志。
明天,我们仨又将前行,居何处和何日又能住店,尚且不知。但我觉得,很有必要对仁清拉加的家有个记述。
他们的家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进入的、了解的藏族家庭。
我想通过此篇的文字,来向亲友和人客,传达仁清拉加一家的真实和纯朴。
仁清拉加,1982 年10月出生,左贡人。左贡是西藏最东边,直接与四川交界的一个县。
他的妻子阿瓦卓玛是他的同乡,大他三岁。
他们有二女一男。长女益西拉宗,8岁,上了小学一年级;次女索娜旺姆,4岁;三子旦曾次仁,2岁。
和他们一起共同生活的还有仁清拉加的弟弟,23岁的益西朗加。
夫妻俩来更章乡白玛店村已经十年。
益西三年前过来的。
仁清说,老家那边没有活干,就来这里,现在租的这房子,一个月三百五的房租,摆两张台球桌,卖点饮料,搞几张床铺,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生活,所以主要靠出去打工。
兄弟俩什么活都干。主要是去八一镇找活。这里到八一,一趟的车费是五块钱。基本上是天天来回。一天的工钱不一定,有的有一百,有的六七十;没有工,就白跑。有的时候,亲戚朋友家需要帮忙干活,是没有工钱的。
前天和昨天,益西就是在村的那头一家亲戚帮忙去了。
昨天,仁清去八一找工,没找到,索性借机从镇上买了些大人小孩过年的衣服,花了几百块钱。
提起今年藏历的新年首日是公元历的3月5日,正在做面片的仁清,面有惆怅。问他是不是钱不够花,他说不是,因为还有父母在685公里外的左贡,要积攒两三年才能够回去一次。这时,一旁擀面的益西和卓玛也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我赶忙转了个话题,问及这里一度电多少钱。仁清说“一块!”我说怎么这么贵,他说“因为我们不是本地的户口嘛,本地的他们三毛。”“哦,这样。”
后来我又扯到他们平日的吃食,他们从面疙瘩到面片、到腊牦牛肉,前前后后拉呱了一通。因为煮饭烧水,用言及才,柴火的价格:主要烧的是松木,一拖拉机一百五到二百,一
车九百。
说到用水,是不用钱的,后山引来。家家户户都这样。
仁清很开朗,能知会说的都告诉我,而那说话声永远不大似的。如果他觉得我说的事,或让他看的照片他觉得特别美,他就光会发三个音加一个尾音“哦呀呀-耶!”
卓玛早几年没这么多个孩子时,一定很美。现在她要做一切的家务,要带孩子,要照看生意,要喂猪,要做藏酒……她的美丽更多的转化成了勤快和贤惠。
为俩夫妻拍照时,他们的光彩和自然之福份,突令我感叹“和谐“的造作和黯然,也觉得这绝非是我在都市地铁街道屋角相拥接吻青年男女所能比拟的幸福、快乐、真实、爱情。天啊,所有的礼物、钻石戒指、生日蛋糕,在他俩面前都是多么的庸俗啦!
益西的床在我们住室的隔壁,每天早起一定要把自己的头发梳理个十遍以上,一般的事他只知道笑,只有两件事他笑不起来。一件是他喜欢照相,但一面对镜头就把所以紧张的神经在脸上拉成线条。其次是问他找到女家了没——藏人家庭,长子娶妻当家住家,其他则出嫁,同于汉人的“上门”,益西是待嫁的,他说心上的姑娘还没出现。拍照片时,他哥哥嫂嫂叫他别把嘴巴闭得那么紧,他干脆张大了口不再合上。把我们笑得前仰后合到不行。
我看他们生活的所在,楼下店面后面的居室,靠火炉的一张床是卓玛和三子的,同一侧另一头的那张床是仁清的,拐角墙下的大床是两个小女孩子的。
仁清和卓玛两那张床的中间有扇窗户,是住家通往后院空地、猪圈的通道口。一步可以跨过。孩子们白天大部分时间在后院玩耍。
他们的孩子真好带,不象我们家的,二三十岁了还让人牵肠挂肚,这不是,那不该的。8岁的益西拉宗或背或抱2岁的弟弟旦曾次仁,一手还拉住4岁的索娜旺姆。我说大的上学了,怎么办,谁带?卓玛说,他们自己会玩的,到时间自己会回家吃饭的,不用担心的。
在西藏这个有说是“全民信教”的地区,让我觉得与众多藏民相同的是,仁清、卓玛、益西、拉宗、索娜、旦曾,每个人的颈项上都挂有一枚塑料像章,里面镶嵌有一位各自尊崇的活佛照片,他们也有念珠,但有所不同的是仁清拉加的家里,仅店面通到后房间的门楣上方横有一幅经幡状的符咒,此外既无佛祖,亦无观音菩萨,也无达赖喇嘛和其他活佛的挂像。我没有去问为什么。只是有一天早晨,我去他们住房间打热水准备洗漱,恰见仁清正站在自己的床铺尾,面向床头那边的空墙壁三跪三拜。
我那时还以为他们是门巴族的。因为门巴族不同于藏族,门巴族信仰的是苯教,相信鬼神和巫术,而不是佛教。后来我知道他们是左贡的藏民,知道了他们的信仰了才觉得有不同点的。前天夜晚,仁清、卓玛、益西和孩子们全都到我们的住房来,仁清、卓玛来看我拍摄的他们的照片,益西还要了格扎电脑里下载的好几首歌曲转到他的手机去。
孩子们各得了点我带的糖果,益西拉宗还意外获得了我送她的红色发卡,乐着闹得不得了,才被他们的阿妈拖走去睡觉了。
剩下的益西陶醉在他的耳机里,而仁清则与两位喇嘛在床沿上,用藏语交谈得不亦乐乎。
仁清走后,鲁次和格扎才告诉我刚才仁清说了什么。
仁清说,今天冬季朝拜去拉萨的人特别多,不少于一万人。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
他自己也去过拉萨,在大昭寺选了一小块地,每天磕头4000个,连续差不多一个月,走初,手掌起了水疱,膝盖起了水疱,前额起了水疱,后来全都流血了,但是一直没有停止,一共磕满了100000个头,然后回来,现在看到手掌、膝盖和前额都长出了茧了,觉得自己的心情再也没有这么好过。
这就是我认识的仁清拉加?
这就是我认识的仁清拉加的家?
是的,我认识和了解的第一藏户人家的仁清拉加。
写到这里,想到明天上午我们的离开,不免舍不得仁清拉加家里炉火,觉得那跳突的烈焰,那散发的温暖,那看得见道不清的红色……
2011-02-23 夜 / 02-24 中午到傍晚 白玛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