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09年12月7日至16日,行旅溪口、宁波、绍兴、杭州、泰山、济南、南京、南昌、庐山,拍数码照2086片。春游秋游后,老师必要求学生作文的。我当如学生是,归来归纳,照着照片的模样,做表面文章,说说所见的同类。如:陵墓、府第、厅堂、匾额、旧物、楼阁、林木、山色、碑刻。
不真懂书法,但喜欢看碑字。在知道碑字还包括碑上的字体之前,我只以为单指的是碑上刻的字。后来,学着看碑上的字体和碑刻的刻工,觉得太有学问,书法之外的武术、舞蹈、绘画,彼此借鉴和融会,又与书家的个性、修养、文化底蕴、信仰、情绪的密切关系,虽然当今有彻底否定中国书法,但我还是常在观之以后惊叹不已,能有机会见识,乐于其中之乐,又常停步伫立在摩崖之前,碑林之间。
前一回行旅,很集中留连过西安的碑林博物馆、成都杜甫草堂的杜诗书法木刻廊,心得颇丰。是故,此番先是对宁波天一阁的“明州碑林”,后转济南趵突泉见几处,又过南京夫子庙等,再往南昌滕王阁看过一二,末了到九江庐山见几块当代之物,一路怎么也激不兴奋。能提神的也不是没有,溪口蒋氏故里有点,最是处确确上下泰山,才有了碑刻之外摩崖题刻的感受。
天一阁的“明州碑林”,说是有173方,就其相貌而外观,经年厉害的风化剥蚀,使能十目有个大概的,我看寥寥,而就其内容而探询,其中近90方是自元世祖至元二十九年(公元1292)年至清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先后16次重修府学的碑记,还有格言、箴言、学田、学山、进士题名等碑,对于不会关注宁波教育史的我,没有意义;再就其来历追问,才知道是从宁波府学、县学等处一并在1935年搬迁到此,想来府学、县学是时已转型过了时期。另外80余方,1936年天一阁东垣大修,干脆也将本是宁波府学的尊经阁一并移建,这才又有了移建过程中出土的或被废置的古代碑碣所得,罗列在天一阁的的尊经阁之北,署称《明州碑林》。据说,刊嵌入回廊墙壁的有宋《楼公告记》、《耕织图诗》、《能仁院新佛殿记》,元《庆元绍兴等处海运达鲁花赤千户所记》、《唐刺史吴侯庙碑》、《张循王庙碑》、《移建海道都漕运万户府记》等残碑,一方唐朝人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被视作最为名贵的。
天一阁的凝晖堂内收藏陈列的明清帖石中,仅明朝的就有文征小楷真书《薛文时甫墓志铭》,薛晨、薛选父子草书、楷书《千字文》,张苍水的《三忠遗墨》,丰坊的作品十二种。清朝的有姜宸英的《老易斋法帖》,以及梁同书、王日升等名家的手迹。
丰坊作品十二种,占凝晖堂现存丛帖总数的一半还多。这既有他与天一阁私人藏书馆主人范钦是故交挚友的原因,也有其篆、草、正、行各体具备的精湛书法。
我当场走马观帖,不以为奇,今再将随手所拍照片仔细《底柱行赠宪伯东明先生之江西》,确实觉得丰坊善用腕力,行枯笔草书,起笔利落,收锋峻爽,破章法如平地注水出“奇”, 使枯有神韵而不死,而不竭,大有流水行云之荡气豪放。
陈列的《老易斋法帖》,其实是十种之一的一部单帖。作品出自清初文学大家姜宸英。我觉得其书法底蕴来自晋唐大家,自新弥具古趣,圆熟另有一种清俊。也还好看。
游览趵突泉,除趵突泉的泉眼之大、泉水之奔涌让人叹为观止,那“趵突泉”三字的刻碑,也是游客必要留影的。此字是明嘉靖十八年(公元1540年)任山东巡抚右副都御史胡缵宗所题,时年刚值花甲。之所以“突”字不写起笔的一点,有传说曰“劲挺柱涌的三股水把‘盖子’顶掉了”,又曰“怕水涌过了头,泉会枯竭”。我听后,觉得有趣,这书法事随心而写,造出新字,凡人是错的,官人名家不但不错,反而风雅千古,也难怪有否定书法之理论也。即使如此错写的故意,近十年来,常有趵突泉陷入季节性停喷的新闻见著新闻和网络,2001年更有了停喷八百九十天的创有史以来的纪录。虽然自2003年9月以来,趵突泉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四季泉水不断的景象,但在2007年5至6月又有一次断涌。有传:在有要人来游览时,若逢断涌,则在同一位置用自来水代替。我觉得这不仅有趣的没趣,还应该以“欺君之罪”稽查。但,没趣的有趣又在于,君颜大悦,啧啧称赞这“自然的景色就是好。”
另有“第一泉”的石刻,是清朝同治年间济南历城人王钟霖的手笔。王钟霖是,清道光二十四年举人,同治年间曾任蓟州盐运分使。在趵突泉北三大殿西墙上另有他的《第一泉记》题刻。
在网上不期查到以前的照片,这方碑与“趵突泉”碑原本镶嵌在亭后稍有距离的西墙壁上,现今则分列在亭之前左右二侧,而且座置水中。在墙禁不起抚摩,近水则常被留影者拥抱,石碑上之的黑,与清澈泉水比较,龌龊得跳进趵突泉也洗不净。
以上二碑中间是建于明朝天顺五年(公元1461年)的小亭,后中立一方明代书法家张钦的手迹“观澜”二大字的石碑,意取《孟子》的《尽心》篇句“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因为移出墙壁,成单立的一碑,作了观澜亭名的标志,于是,有了其碑后面的记录。
清康熙皇帝曾三次游趵突泉。第一次是康熙甲子年(公元1685年)十月初八。此日,康熙不仅欣见趵突泉三眼奔腾,色清似无,更因饮后大喜。除即兴题“激湍”,又赋诗一首:“十亩风潭曲,亭间驻羽旗,鸣涛飘素练,迸水溅珠玑。汲勺旋烹鼎,侵阶暗湿衣,似从银汉落,喷作瀑泉飞。”六年之后的己已年(公元1691年)正月十六,再临观趵突泉,题书有“润物”和“作霖”两幅,后一幅赐山东巡抚钱钰。再十二年后的癸未年(公元1703年)正月二十四,三至趵突泉,坐在柏树下,题书“源清流洁”四字,又赋一诗:”突兀泉声涌净波,东流远近浴羲和。源清分流白云洁,不虑浮沙污水涡。”趵突泉公园有一围娥英祠,院内有一大块三米来高的石碑,正面刻的就是康熙首次来时的所书“激湍”两个大字。
背面是康熙的孙子乾隆在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幸游于此,赏泉、听泉、品泉后,书写的《再题趵突泉作》。《再题趵突泉作》全文是:“济南城南古观里,别开仙境非尘市。致我清跸两度临,却为突泉三窦美。喷珠屑玉水澜翻,孕鲁育齐相鼎峙。汇为圆池才数亩,放泺达江从此始。朱栏匼匝接穹楼,祀者何仙锺吕子。曲廊蜿蜒壁勒字,题咏谁能分姓氏。过桥堂室恰三楹,研净瓯香铺左纸。拈咏名泉亦已多,氿兹实可称观止。曾闻地灵古所云,屯膏殄享恐非礼。拟唤天龙醒痴眠,今宵一洒功德水。”虽然落款“乾隆御笔”,但对诗文的起草是否是其亲自,我在阅读以上文句时,是有抱怀疑的。一则,我想到当今领袖看是其人亲笔,但题字的文句则多是下人呈供数则,从中择一或撮合的,大凡超过二十字非文件批阅的,皆由秘书代之,比较战争的毛泽东和刘少奇更不能事。乾隆又早于毛泽东和刘少奇,可能全部亲自吧。二则,乾隆的诗,多产至四万余首,百姓能知的有一乎?能记得此碑上文字的,只有“乾隆”二字吧!
不管事实怎么样,光以祖孙两代皇帝的手书,同一碑刻制的,据说世仅有此,也值得一观察的。可恨,为了“眼观手动不到”,此“双御碑”被全体用玻璃笼罩住,要看它的文句,费力费神还不得联贯。纵然在娥英祠外另有仿造,但今人刻工如今人写史,所见乃无力无神的物件而已。
趵突泉公园泉群有“百泉”之号称,各口泉岸各有题名之刻,不知各是谁人。最醒目的单碑要数漱玉泉岸口所立清福州学者龚葆琛七十八岁高龄时所书的“鸢飞鱼跃”,匀称稳妥圆润得尚年纪青青。
南京有乡夫子庙有江南贡院一座。始建于南宋孝宗乾道四年(公元1169年),原为江宁县学考场。自朱元璋元至正十六年(公元1356年)攻取金陵后,定都改称应天府乡试、会试都集中在南京举行,是县、府学考试场所。即使到明成祖永乐十八年(公元1421年)迁都北京,南京仍为陪都,江南贡院继续修建,江南考试也仍在此按期举行。至清光绪年间,贡院扩建已占地达数万平方米。其规模之庞大,为当时全国23个行省的贡院之最。
我去时,“应天府”一排与乡试、贡院重修的历史刻碑正在移植,加框铁架,再罩玻璃。将来再来,又只能观其反映而不得见原貌了。
南昌滕王阁下有一碑,所刻是苏东坡《滕王阁诗序》全文。因有“皇清”的抬头,知是政府遵从皇上指示依照大清律,颁给之刻。不过,这回没有了玻璃的笼罩,又刻工浅显青涩,痕迹过于清新,字迹更不是苏轼的,这样反而让我为其是否珍贵文物生起疑来。
我的推理还有一证明之物,那就是在阁楼底层,有一方“滕王阁”明朝题刻的复制品,似乎故意要让它风化剥蚀,好成将来的古物。
去庐山那天,浓雾弥漫,已是“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我,除是黎明之前于黑暗中一闪相机灯光和白天里见得三四从今人所题岩石之刻,真还有待将来再去寻古。
同样雾浓漫漫,但泰山的摩崖题刻真正是在碑刻不可充饥时的一场大餐。关于泰山,写的人极极的多。关于泰山的摩崖题刻,写的人也极的多,还有专业的研究者和专业的刊物。有一说讲,泰山上的各种题刻上共有1800余处,我之所见,或有二百。仅玉皇顶前、平顶峰下、盘路东侧之大观峰,布满了历代题刻。一块高13.3米,宽5.7米的《纪泰山铭》,足以啃一小时。
何以?
不就是唐玄宗李隆基在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登泰山东封时的所撰书的吗?是的。
不就是记述了封禅告祭之始末,申明封禅的目的是为苍生祈福,铭赞高祖、太宗、高宗等先皇之功绩,表明自己“慈、俭、谦”宝行三德之诺言吗?是的。
不就是摩崖高12.3米,宽5.3米。碑文24行,每行51字,因风雨剥蚀和人为破坏,残去26字,不可辩认6字,现存1008个字吗?是的。
不就是巨制吗?是的。
然而,我琢磨的不仅是这些,还有一大雕刻方面技艺的欣赏。仔细看,有许多字是刻在山体自然的凹凸处的,刻工不但没有平整了后再刻,而是顺势而行刀笔。这让我联想到画中国折扇画的名师。折扇画之小,《纪泰山铭》题刻之大,正文除落款“御撰御书”四字和末行年、月、日为正书外,其他皆为隶书,字大25厘米;额高3.95米,隶书“纪泰山铭”双列各二字,每字大45×56厘米,岂不各有俯仰在期间呢!
可恨有画蛇添足的后代的何人,竟然在龙头上扣上一顶“天下大观”的大盖帽!
当然,玉皇顶上“五岳独尊”、“昂头天外”、“登峰造极”刻石,终成泰山顶极峰上标志。资料说,这三石题字者是爱新觉罗•玉构,题写的年份在清光绪丁未年间(公元1907年)。关于玉构,除知其是“泰安府宗室”,目前我尚未查见到其它的介绍。
我那天徒步而下,一路时有摩崖石刻多多。云步桥侧有 50 多处。再行下山,题刻不绝。
到此境地,方才觉悟:以前身居福州,以为鼓山的摩崖题刻已蔚为大观的不得了了,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也。
写到这里,不好遗漏的有四:杭州岳飞庙的一块、南京中山陵的一块、溪口蒋氏故里的二块。
之所以提到岳飞庙的一块名为《精忠柏台图》的石碑,是因为它庙存63块碑刻中,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砸断裂,文革后重修岳庙时的修复。由此残损、漫漶,我回忆起当年破四旧时的呼喊。
必要记录中山陵碑亭正中那块9米高的巨碑,我意不在于正面国民党元老谭延闿手书的“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 中华民国十八年六月一日” 24个镏金颜体大字。这是有目共识的。我觉得,当初讨论立碑时,计划由汪精卫、胡汉民等人分别撰写铭文、墓志铭等,两年过去,无人成文,1928年葬事筹备处因大家一致认为先生的思想功绩,是文字所无法概括的,故决定背面留白,成了今式,很有“无字碑”的韵尾。
参观溪口俗称“小洋房”的蒋经国故居“剡溪小筑”,内有一方“以血洗血”碑。1939年,日本侵略者的飞机轰炸溪口,蒋经国的母毛福梅在丰镐房后门口不幸被炸塌的后墙压死,他闻讯后急从江西赶回奔丧,悲愤中挥泪写下了“以血洗血”四个大字,表达誓报杀母之仇的坚定决心。
站在这块碑前,我在想,蒋介石日记一定有对此于国破人亡中家毁亲亡的文笔。那么,他为什么不抗日而要“剿匪”呢?
今时写了这些题刻,也记得参观溪口还见有蒋介石所手书的“玉泰盐铺原址”那方不高不大的石刻碑柱。若一言以自喻自己的文字,当“不如盐”。
2010-01-20 动笔至 23 子夜完稿
至此,因09年12月7日至16日行旅而日志的“照样说”一系列9篇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