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咸鸭蛋,放在1955年,市场价格4分5厘,我父亲在邮电局,是解放后留用1949年前的老职员,月薪69元,足以买1533枚。
2003年,自由市场价格3毛钱,我的父亲领到的退休金及各种福利的总和月657元,更可买2190枚。
可见,在这样的个人收入与咸鸭蛋的物价水平之比的状况中,消费能力之用于应对餐食的实际数,相当于提高了25%以上。
所以,餐食一枚咸鸭蛋理当不至于奢侈。
然而,自从1993年搬进中心城区开始,或许更早,一直可以追忆到1985我母亲逝世以后,在我的印象里,我的父亲就再也没吃过咸鸭蛋。
为什么?
为什么会没有?
而且是十五年,甚至在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一次都没有!
我可以直接拿四条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第一,没听老人家说过要吃咸鸭蛋。如果有说,那我们肯定会买。
其次,咸鸭蛋含盐量很高,对老人家身体没好处,平日可以食些别的菜嘛!
再说了,就是平日里,我们家的菜都还可以吧,中等水平,新鲜的禽蛋鱼肉青菜轮换着,都不缺,所以,老人家很满足。
于是,或许就因为这样,他自己就不再要吃,从根本上就忘了咸鸭蛋,毕竟,那日子过得清寒。
2003,我父亲在世的最后一年。
又过了大十几,快二十年咯,迄今,再想起得写写我的父亲拿咸鸭蛋下饭的事,唉!都因为,前两三个月,网购了好几十枚咸鸭蛋。一枚咸鸭蛋,网购平均1.34元,实体菜市场1.5。假设用福州市最低退休金月1570元来算,可以买1047枚到1172枚。
正因为这,才让我心事重重。
1955年,也还有那之前的,只要我的父亲说:“这两三天,咀里没什么味……”,次日,我的母亲一定会在他的饭碗边的小蝶上,搁上一枚咸鸭蛋,煮熟的。
我的父亲显然很高兴,右手拿起蛋,将大的那头轻轻地在饭桌角敲了敲。接着,手移回来,将蛋交到左手,之后右手将破壳的小小碎片剥落在蝶中。然后,先用一根筷子往破里戳几下,掏出几丁点蛋白在饭面上,再将蛋搁回蝶中,这才端起饭碗,不论是中午,就扒几口捞的干饭,还是早晚喝二三口粥的,都照样小心地似夹是粘地让一丁点跟饭粒差不多大的蛋壳里的内容送入口里:“真哦有味!真俊!”
九岁的我,天性已然不会在那时候向我的父亲或我的母亲说“我也要”。
就是这样一枚咸鸭蛋,我的父亲会分别就五次餐。
第五次之后,我准会拿着干干净净的里里外外的壳,对着阳光……或者,画个人脸。
现今,我七十五了,回头看自己这些忆旧的新文里,就是这么一枚咸鸭蛋,我的父亲的举动,都能写成系列,觉得自己从我的父亲那里承接下来一种精神的仪式。
仪式从我的母亲无言有行开始,既作为我父亲的贤妻,类乎潜在地履行着举案齐眉的制度;同时,又是对于我这个儿子,其仍然不出声而懂得如何教养有方的良母,于是乎,一位目不识丁的家庭主妇,是能使父尊严、母仁慈、子孝顺的各自,默契成无间。
正因为上述,我有歉疚于老人家的,发觉过失了老父亲的,是因为我的父亲老了走了,儿子永远地失去了孝敬父亲一枚咸鸭蛋的际遇。
这两个月,仔仔细细回顾这几十年,关于咸鸭蛋的往了,就没见找过我的母亲食过一口咸鸭蛋。这让我心痛,接连好几个半夜失眠。
2021-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