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当着我的面，提起最初见我的感觉．有的是他们自己的，有的是他们听别人说的。其中，有这么几个字眼和说法相当集中：“有点可怕”、“不好接近”、“很厉害”、“很凶”、“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那种”。
      也有网聊的，我没给视屏，或者人客看我的网站了，久而久之成了网友的，给我的恭维中，感觉差不多都有这么两个词语：“慈祥”、“可亲”。
      见过面和没见过面的人群里，其它几乎是截然相反的，就只有一点印象比较一致，那就是：“不像你说的年纪那么大”。
      相处时间一久，两方面对我的感觉都相反了过来。初时觉得我“不好”的，大有“好”转之事，而印象我“好”的，却避我而去。就我所知，真要找一位从来迄今一成不变对我印象和感受的人，尚无一人。
      也难怪，即使是我家里的人，包括我的孩子，也都有类似的感觉和印象。在世事的变化中，我的处事过程和为己为人所作，我的家人们本当最是亲亲近近清清楚楚的，但也未必就真能因感觉和印象的恒长，而亲我不变，爱我不变。
      心的亲疏远近，爱的外在内涵，亲爱的骨肉培养转成灵性，日积月累，变是在所当然的。
      二十五年前，有一天，另一个房间里传来我那第二任太太跟她妹妹聊天时说的：“不要看姐夫伊很外向，其实，伊是一个极格内向的人。我敢讲，没一个人能看得清他。”
      小姨子走时，我站在妻的身旁，笑道：“这世上唯一你姐会白我这一点啊！”
      二十五年过去，我依然如是——冷热晃荡在内里，倾倒出来水往低，人眼空胆看光亮，破碎才识银玻璃——压的一个俗语叫“开水壶”的暖水瓶。
      工作在身时，我还应景衣著，现场说话，虽多真实，难免虚伪，教训滔滔，律己律人，也算作为，好心失策，常又过分，都还关系到人们对我的感觉和印象，纵然不得不收敛，还是有一批最是我得心应手的部下，被我不计其数地劈头盖脸呵斥恶骂过。
      这世道布景变换快，职场人分合聚离，能十数年因地缘而业缘，再成友缘，不图攀附，无关金钱，情义恒长的曾经上下级，后来的老青二代，忘年交到个个通家之好，继以第三代，终如一大家子人的，应该不多。
      所幸，我有，一大家子人的组合，恰恰就是那批被我劈头盖脸呵斥恶骂过的，以及后来他们的家眷妻儿。
      即使这样，我敢讲，一大家子人仍然没一个人能看得清我。
      要看得清我，唯一是我完全打开心扉，彻底自我解说。
      这不可能。
      我有我的难言。
      除去本来就是糊涂的世事国事社会事、本来就该糊涂的世情国情社会情，有相当多的事情和情事的来龙去脉过去现在，我心明明白白起起伏伏坎坎坷坷痛痛苦苦，要把这些都说出去，必得他们助事同情，因此必致使家人亲友为助我事而破费，因同我情而忧心，利益了我却损了各位，我无权无钱无力，何以回报？不能回报则是欠了，欠何以还？欠而不还，我事我情得了充实，我的良心却将缺德。是故，这是断断然不可为的。
      像我这样，历时长过晚生许多，思虑悠过一般许多，智识广过懵懂许多的，若是久已无奈的，眼前又有谁能奈得了呢？
      所以苦衷。
      苦衷的人各表情。我么？人说我是思而皱眉，面目严酷。我自知，若已够烦，又遇愚顽，点批亲人，不理通常，或孤灯把卷，困顿作文，有言不语，或豪放四音，干嚎湿歌，再就是倒吸气，让外人拔不开“开水壶”的塞。所以，知我者谓我心忧而不知心有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以为我有所求。
      人们对我的感觉和印象，于是愈发的怪异了，不一了。
      我嘛，不再工作以来，这几年的修养身心，有了更可以多的真实的自我时空，与人随缘，与事随便，有情非浪漫，无义不举止，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与己有着过不去的认真。
      至于我给大人们留下的感觉和印象，已不是我在乎的了。
      惟独有一类的，我特别在意——在小孩子们的面前，我纯纯真真。因小孩子们的不怕我，能得到他们分给我的一笑。我乐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