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二十来年，这天下哪有什么不变的。
     但我没想到眼前的磷肥厂变成了这样！
     顺山而上的坡路，两旁全是丛生的杂草和疯长的荆棘，只有水泥的路面表露出曾经的颠峰。
     我们的车在小山顶上寻找可以停放的地方。
     所能见到的平顶地块上，左面是一个简易的金属架的大棚，里面堆放着一大堆的木削，旁边是一台锯木机床，右面是一块在空气里空荡荡得泛黄的土地，四围的左、右、后，都由高而杂的无名树圈住，其中只有一个人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不知做什么的走动。四围的前，也就是我们的车进来时的大门。
     说是大门，就是一左一右各有一墩方砖砌的方柱，两扇铁条焊成的栏门，不知夜晚有没有必要关上。
     因为听说这场地已经由磷肥厂出租给别人了，我们的车不好停在那上面，于是，倒退下来。正想停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只见一个中年的妇人拿着一大扫帚，朝着我们这边高声地大气着尖叫起来：“喂！你们没看到吗！我在这里晒药材啊！你们把我的药材压坏了！我还怎么卖呀！”
     我下车来，看我的车轮还离那枯叶乱枝褐褐的药材还有二米。
     我上了车，我们完全觉得停在那里，不影响她的什么。但是，我们只能再往下倒。否则，保不定那妇人要诅咒我们半路翻车，或者她的那大扫帚会在我们的车面留下什么暴印。
     不是我以君子之心度妇人之腹，实在是那妇人之腹大有压寨夫人的气囊。
     这以那妇人在我们车倒退费时三五分钟的全过程里，她的恶语锐利而不绝为佐证。
     我们的车最后停在半坡，三分之一的车身掩在杂草和荆棘里。
     那靠路面的一面，可以过一辆卡车。
     我们下车，沿着杂草和荆棘的道路，走过厕所，下石阶，路过几座破旧的平条式砖瓦房，便来到我们要到的地方。
     这是磷肥厂九十年代初盖的干部宿舍楼。楼前的大叶桉已有十米高，树下是各家的杂物，树干的一人高处，挂住一个鸡笼。半窄不小的楼前空地，并没有鸡，却是有个老嫂子在拾倒一张竹箩里的棉花。问及，才知道是准备用来制造自家用的被子的。我估计，老嫂子这么一年才收成这么一张箩的棉花，要成就她家的一床被子，得有个十年八年的。良妇攒棉，情志如同愚公移山。
     这楼高五层，远前山黛，近下山青，右面山绿，背后山碧。映在秋日午间的阳光下，清一色得深深浅浅。这不是我们城居盒装的人们所能享受的。
     这里的人们却放弃了他们所能享受的，去到类同我们那样盒装的城市，谋生中求发展，发展后居盒装。留下了尘土自由落定的楼道，留下了蛛儿结网的时空，留下了失去红颜的春联，留下了铁锈 斑驳的锁头。如果说，那位老嫂子的棉花得攒个十年八年的，那这楼道的尘土当是已有了这样的年头。
     一片的陈迹的这里的白天，让我分明看到沉寂的这里的黑夜。
     一家六十年代大发展，七十年代在整个县的工业生产中地位赫赫的地方工厂，八十年代大百人马满腔热忱图谋改革开放的国有企业，居然衰败成在我们到来和走时的三个钟头里，仅看见四个人。！
     二十多年前，我来过数次这里。所以看过当年的工人们交接班，看过家属工的忙忙碌碌，看过工厂的车水马龙，看过大家的笑容，看过鸡鸣犬吠，看过菜地青青。
     现在！
     什么致使繁华退尽，这不是我此行必要的关注。
     然而，我还是想象着这县、这厂；这县领导、这厂领导，他们的走过的历史，他们路过的年代，以及他们千万不要错过的错过。
     人们可以将一切的错过的错，归咎往环境、基础、政策，具体到某地理，某数字、某条文，却错过问题本在的人本。
     人本会往外地求生机，是因为看不到此地的生机，虽然满目青山。
     当我们的车离开这里，前行，而不是倒退时，我另有所想——
     我的前半生，走过、路过的，千万不要错过的，我错过了什么？
     不是为了追悼人生曾经的繁华，而是在满目青山的尘满里，看着那积攒的棉花，思考本色的白，极其 万变、不变与应变的结果。

                        2007-10-19    追记2007-09-29埔上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