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动情地去了些故地，用心地重见了些旧识，因此了了的了了。

过去的在过之地，若干的故旧，以及认得的，还会在不同天日的梦境里不期而遇。醒来也有觉得意犹未尽的，但都不会引发我再去实际走走看看的念头。

然而，我却一次次地在心路上再去过去。

不一定每天都去哪里。

每次去的路径也不同。

实物的东西肯定不再。

会面的则都是已故之人。

我非凡的记忆力，能帮助我重又交会到那人在世时的眼神，听到其在世时说话的声气，甚至形体，姿态，动作的细微末节。

倘若仅此，则与已作过的回忆录，当无别致，那又何必要再去一趟呢！

我意识到，我的再走一趟，我的再去过去，更多的是从过去不太在意的细微里，去感悟。

至于感悟什么，我往往是回过神来时，甚至再过后，都未必有个清楚。

譬如，今晨起床前做了个梦，梦见阿邓表兄。

阿邓表兄在南街租了好大一个铺面。

那可是福州市最中心的老商业街，而且属黄金道口。年租金 200 万。

他叫我参股。

我在考察可行性项目时，与他意见分歧。

醒后，我沿着当年去他最后住院那线路，在心里去了一趟。

市郊，新道。

一家肺科医院。

他住的病房在二楼，靠走廊偏里的一间。

肺癌已经晚期，扩散之快出乎医生意料，到了骨髓。

表兄的精神淡定，形骸完好如常，语气也平常：“嘿！表弟，你也来！怎的？看见生？还是看见死？……”

他出殡日，我不在国内。

之后，到他家的灵位前，供上一束鲜花的。

于今的梦，自然是鲜活的延续。我和他，他和我，自然都不是能够拿得出退休钱之外多余的银两，因此，梦中的分歧当是他在世时，我们别的一些分歧的移植或者嫁接。

我因此今日午间，努力参悟：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意见分歧到截然相反，却还能重归同道；而有的人一言不合，几十年的交情竟然殆尽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再譬如午后，不知怎么的，想起我的义父文政公。

回想起他的善良。那善良能容忍的种种屈辱，那善良甚至造就的家破人亡。

回想起他的贫困，他的贫困竟然敢去解下人家把死猫吊在树上的尸体，杀来煮食……

回想他一条单裤和赤膊着上身，瘦骨嶙峋的肩膀上老是搭一条变色的毛巾，在仓库做包装工的样子。

我不晓得，人的形象与他的品质有怎么样的关联，也想不清“善良”与“杀煮”有怎么样的相反！

我用了几乎半个下午，苦苦地双向思考：

我为什么会那样依附于他？

他为什么能接纳我？

我做了假设：若不是在五十年前，而是在当下这个世道，并非师徒的同事关系，人与人，我跟他，他予我，还会这样吗？

如果，还会，凭什么？

假如，不会，为什么？

我的回答是，还会。

太难有他那样的善良了！

这一天里，我走了两趟不同途径的心路，前后重见的人，让我知道我自己：仍然是个于情于理都还如旧如故的人。

那，与现在的人们，为什么不竟然呢？

2016-11-09

【本篇有关】

阿邓表兄    http://www.cqns1946.com/contents/6/2030.html

文政伯的太平万安上渡爱国    http://www.cqns1946.com/contents/6/2014.html